想了很久,李德通还是没见帝王说话,心里惴惴发慌,终于找到一个相对比较合适的答案,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浅妃娘娘她不是妖妃,所以您自然也不是昏君。”
“你如何知道她不是妖妃?”
君墨影勾着唇角,低低一笑,敛下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晦色。
李德通见帝王没生气,似乎真的是在跟他正常交流一般,胆子不由大了几分。
“娘娘心善,对奴才们也都好。”
想起梦央宫那一个两个的态度,再想想最初认识那小姑奶奶的时候,她那种爽朗可人的的性子就把白露白霜都收服了,李德通就觉得,那主子真心不错啊。
他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一个能让奴才们全都赞不绝口的主子,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妖妃。”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冒犯,这也忒不拿自个儿当奴才了!
连忙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帝王一眼,却只见帝王一边走,一边讳莫如深地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良久之后,竟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
梦央宫。
君墨影离开以后,梦言就直接跑到那间杂物房里翻东西去了。
虽然她不太相信绮妃说的话,可是没有确认真相之前,心里就像是竖了一根刺一样,难受得紧。
偏偏这件事没有人能帮她,只能她一个人受着。
她一个人在杂物房里慢慢游荡着,东翻翻西翻翻,时不时拿什么东西来看看。虽说这是杂物房,可这里的摆设规格都很整齐,不会乱得让她找不着方向。
君墨影回来之后直奔内殿,没见着她的人影,脸色顿时就不太好了。
“你主子人呢?”他沉沉地睇了一眼身旁跟着一块儿进来的冬阳。
冬阳表示她也不知道啊,主子方才还在这儿休息,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见了人影。
若是出去了,那也会跟她说一声儿才是啊!
“回皇上,娘娘可能到院子里观星或者看风景去了。待奴婢去找找……”
其实说出这种猜测,冬阳并非信口胡诌的。毕竟主子先前还真的跟她说过晚上看星星这种事儿。况且她那主子,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做不出来?看个星星算是最正常的了。
可是听完她的话,君墨影的脸色摆明更差了:“还没到夏天呢,夜里这么凉,她倒是敢乱跑!”
说完,他就拂着袖袍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冬阳紧随其后,一出去就赶紧吩咐人一道去找找。
就在此时,杂物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背后,梦言手里提着一个木盒子,眨巴着双眼,愣愣地站在那儿。
“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不会是在找我吧?”她讪讪地笑了两声。
在杂物房里听到外头这些动静的时候,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幸好那里面东西多,随便挑一件就能带出来。
君墨影黑着一张脸朝她走过去。
梦言吞了口口水,连脖子也不由自主得往后缩了缩。
这男人……
好可怕……
方才的问题铁定是要被无视了,梦言又干笑两声,重新想办法跟他搭讪:“那个……君……墨影,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男人淡然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她手里那个盒子上,嗤然一笑:“朕要是不回来,你还打算在里头待多久?”
“……我,我这不是,找东西吗?”梦言扁了扁嘴。
“有什么东西不能让底下人去找,非得你亲自去?”低沉中带着压抑的语气就这样毫不气地砸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么,成天就知道胡来?”
梦言吸了吸鼻子,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那一院的奴才都盯着她瞅呢,这男人就这样训她,半点面子也不给她留,简直太讨厌了!
好丢人……
“不跟你玩儿了……”她哼了一声,提着那盒子想要走出去。
可是门口的路被君墨影挡住了。
梦言咬了咬牙,只好空出一只手来拨开他。
无奈这男人稳定性太好,任梦言怎么用力,却都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他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侧颜及五官轮廓都是美极,刚毅的棱角分明,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象他笑起来的模样。若是牵动了嘴角,柔和下来的模样一定如弱水流风轻拂……
梦言险些就抬手摸上他的脸。
只可惜,眼梢再一瞥,顺带着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他身后的院子里,那一干奴才想笑又强忍着不敢笑的模样。
那一点花前月下的美好幻想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的火气。
梦言气鼓鼓地瞪着他:“你让开!”
君墨影一把搂住她的肩头,寒森森地扬高了尾音:“不跟朕玩儿,你想跟谁玩儿?”
“随便!”梦言不怕死地挣扎了两下。
君墨影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盒子,转身往后瞟了一眼,李德通立刻会意,一路小跑过来。君墨影一甩,李德通就正好险险地接到了那个盒子,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梦言还处于手里东西被人抢走的惊讶中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就稳稳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院子里那一干奴才非常识相地做鸟兽散,李德通迅速把那盒子拿到寝殿里去,然后也默默地离开了。
出门之前还不忘替两人把门带上,笑眯眯的,可劲儿乐呵。
梦言被君墨影放坐在床上,一脸嫌弃地抬着头撇着嘴:“你就会使用暴力!”
“对你这种人,就只能使用暴力!”
“我哪种人?”梦言愤愤地扯过他的袖子,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你给我说清楚,我哪种人?”
君墨影不由觉得好笑,刚才那点火气也差不多没了,“你说呢?”
梦言丝毫没有自觉意识地道:“最可爱、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你说是就是吧。”君墨影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抱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在怀里。
“有没有点诚意?”梦言冷哼一声,不太高兴地把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你说,刚才到底吃什么炸药了,干嘛一回来就凶我?”
“回来没看到你,不太高兴。”
“不高兴就朝我发脾气?”
君墨影捏了捏她的脸,“笨东西,会不会听重点?”蹙眉瞪了她一眼,“这大晚上的,朕出去的时候你还好好待在这儿,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问冬阳竟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朕能不着急吗?”
最后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成天就知道乱跑!”
梦言不满意了,在自己的宫里走走也能叫乱跑吗?这还有没有点儿人身自由了!
她眯起双眼,“你确定刚才那句话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没看到你,不太高兴——这句话的重点怎么着也是因为他不高兴才发脾气的吧?
君墨影挑了挑眉,答非所问:“说吧,刚才干嘛去了?”
梦言心口一颤,一下子就有些懵了。
什么指责、什么声讨,全都被她抛之脑后了。
不太自在地别开视线,道:“我就是想做个风筝,去找细竹竿和浆糊了。”
君墨影眸光微微一凝,讳莫如深的视线胶结在她微微侧过去的小脸上。
良久,才轻叹一口气:“想做风筝,跟人说一声不就好了,用得着你亲自来?”
他像哄孩子那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彷徨。
摇曳的烛火氤氲了两人如画的容颜,叫人看不清晰。
梦言慢慢低下了头,小脸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蹭了几下,声音闷闷地道:“可我想自己做。”
“会吗?”
“恩?”
君墨影低低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么笨手笨脚的,会做这些精细的手艺活儿?”
“……”
梦言突然觉得,这男人真的恶劣到极致了,每次都要在气氛正好的时候煞风景……
“我不会做,也没打算做。”梦言咬着牙,恨恨道,“我就是去找那些东西而已,剩下的活儿当然由你来做咯,亲爱的皇帝陛下!”
君墨影诧了诧,微微挑眉:“为什么是朕?”
“这就叫分工合作!”梦言别开脸,理所当然地道,“你总不能只吃饭不干活吧?”
君墨影这回是真的莫名了,完全不知道她这什么神奇的逻辑。
他只吃饭不干活儿?他每天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活儿了。
这小东西才是个只吃饭不干活儿的呢!
君墨影扶着额角,无奈道:“做风筝——你这算是哪门子的活儿?”
“当然算啊!”梦言直起身子,理直气壮地道,“我想放风筝,我也乐意带着你一起放风筝,可放风筝是我们俩人的事儿,所以我想凡事都由我们俩亲力亲为。既然我已经去把材料找齐了,那剩下的事情是不是就该由你来做了?”
说完,她眨了眨眼,笑眯眯道:“至于吃饭和干活儿那只是个比喻,享受放风筝的乐趣就跟吃饭一样,可懂?”
君墨影愣了一下,大笑着道:“要朕帮你做风筝就直说,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
梦言眼角抽了抽,早知道你肯,我当然不饶这么大圈子。
可您皇帝陛下贵人事儿忙,谁知道能不能抽出点儿时间来帮我做这么小的活计?
“我这不是不好意思麻烦您吗?”梦言一咧嘴角,笑得跟只狐狸一样,满是谄媚。
君墨影用力刮了刮她的鼻子。
“成天就会给朕找事儿,还敢说不好意思麻烦朕?”
“疼!”梦言使劲哼唧了两声,空闲的一双手环上男人精瘦的腰肢。
“你不觉得每天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感觉太无聊了吗?所以我就是上天特地派来给你增添人生乐趣的!给你找麻烦的原因——就是为了在你无趣平淡的生活中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梦言说完,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骄傲地扬起下巴,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眼神儿……
是在等他夸两句的意思?
君墨影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恩,言言说的太对了。你确实是给朕找了不少——乐趣。”
这样的乐趣,说不清是好是坏。
只不过,人这一生中,若是没有这么一个人,或许真的就不算完整了。
梦言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君墨影已经上朝去了。
她梳洗完毕之后,出去用早膳,视线不经意落在屋里那张桌子上。
上头摆着一幅画,并没有完成,只画了一半,淡淡的色彩却已经勾勒得极为好看,飘逸、淡然出尘,若是真的放飞在空中,或许会像个冯虚御风的仙人一般姿态优雅。
梦言诧异了一下,渐渐地,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笑容。
昨晚她睡下的时候,君墨影还有些折子没批完,没想到他干完正经事,还不忘这茬儿。
一个能在任何时候都把你说的每一句话放在心里的人……
“冬阳,咱出去溜溜!”
梦言大手一挥,自个儿已经率先走到了院子里,只等身后的人跟上。
冬阳愣了一下:“娘娘这是要出去?”
“对啊,好久没出去,都快把我闷坏了。”
“娘娘……还是不要了吧。皇上一会儿回来要是看不到您,又该不高兴了。何况您这身子还没有完全康复,不如还是在院子里坐坐就好?”
梦言不乐意了:“你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呀,怎么成天就会帮着他说话?”
“娘娘,奴婢这都是为您好!”冬阳起初听到她说这种话的时候还会紧张一下,这会儿俨然已经是一幅语重心长教育人的样子。
梦言无奈地望了望天。
“没事儿,我身体都好了,真的。冬阳,我就出去一会儿,回头皇上来了你让人跟他说一声就成,他不会生气的,昨天他都答应我出去放风筝了!”
摊上这么个主子,冬阳还能怎么办?
只好跟底下人嘱咐了几句,跟在梦言身后走出了梦央宫。
虽说只是随便逛逛,冬阳还是不免紧张梦言的身体,一路上都是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她,半点也不敢放松。
在一处荷花池畔停下的时候,只闻前面躲在树荫下偷懒的两个小宫女窃窃私语。
“你轻点儿,这件事皇上是下了禁令的……”
梦言原本还不甚在意她们在说什么,听墙角这种事儿只有在她八卦因子起来的时候才会做,现在刚好没起,所以没兴趣。
只不过,听到“禁令”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耳朵就莫名直了直。
总感觉……
这不是啥好词儿。
“可是为什么呀,这天大的喜事儿,本该普天同庆才是,为什么皇上要下禁令呢……”
“还不是因为浅妃娘娘?皇上对她这么好,她却醋劲翻天,要是知道别的娘娘也怀了龙种,非得打翻醋坛子不可……”
“可皇上是皇上啊,总不可能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吧……”
“那可说不准。我瞧她啊,现在就是想独占皇上。要不然她都怀了孩子,怎么还不让皇上去别的娘娘那儿?这不是成心要独宠嘛……”
“说的也是。难保皇上会不会一直这么惯着她下去……”
“还真有可能!你都没瞧见,上回得知浅妃娘娘险些滑胎之后,皇上一夜之间处死了这么多奴才,现如今,后宫里还有哪位主子能和梦央宫那位争……”
两人说得越来越起劲,甚至有一个还跺了跺脚,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站了两个人。
冬阳在后面已经听得冷汗涔涔,满脸担忧地看着梦言。
当初帝王不过去绮妃那里留宿了两个晚上,主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险些跟帝王闹翻了,现在这绮妃连孩子都怀上了,还不知道主子会怎么样呢!
“娘娘……”
她担忧地唤了一声,把前面两个丫头吓了一跳。
梦言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那两个丫头面前,嘴角一勾,眼底笑意盈盈。
“既然知道本宫得宠,也知道没人能和本宫争,那你们还敢在这儿乱嚼舌根子?难道是忘了那一夜那些狗奴才的下场了?”
她似乎是很好脾气地说着一件日常琐事,却把那两个宫女吓得顿时惨白了脸色。
下一秒,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本宫可没皇上那么心狠手辣。他会直接把那些狗奴才处死,而本宫……”梦言轻笑一声,“最多只会割了你们的舌头,以免你们成天跟个长舌妇似的絮絮叨叨,多烦人?”
这是冬阳第二次听到主子自称“本宫”。
上一回还是在太后挑事的那个晚上……
冬阳知道,主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哪怕她在笑。
再转头看两个宫女,脸上早已没有一丝血色。
不知是不是眼前这女子身上的气势太强,她们明明看到她笑得如此温和、平易近人,可心底深处就是不由生出丝丝胆寒。
“浅妃娘娘,奴婢……奴婢口无遮拦,求娘娘恕罪!”
一个宫女直接跪了下来,另一个腿下一软,眼看着也要跪下,梦言却阻止了她。
“你们是哪个宫的?”
“奴婢……”
“算了!”就在她们快要开口的时候,梦言突然打断了她们的话。
“本宫不想听了,你们赶紧滚吧,别再让本宫看到你们。下回要是再让本宫听见你们在背后议论本宫,自个儿把脑袋提着走吧!”
“是,是,多谢娘娘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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