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言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男人却蓦地以唇封住她的嘴,让殿中恢复一片静默,只余两人的呼吸声愈发沉愈发重。
当君墨影放开她的时候,梦言脸上又是诧异又是迷惘:“你干嘛?问了我又不让我说……”
“罢了,你还是别说了。”
君墨影右手托着她的小脸,拇指轻轻在她眼窝下顺了几下,眸中含着平静无奈。
“朕真怕你说出个希望朕放过怜汐的话来。”
“不可能!”君墨影话音刚落,梦言立刻就打断了他,“你都说了让我遵从心底的声音,我怎么可能那样说?我傻吗?”
她喘了口气,才继续道:“我告诉你,我别提有多讨厌怜汐这个人了,整个后宫里面,华妃和绮妃都是明面上找茬儿的白痴,这个女人是背后阴人的小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我才不希望她活下去!早死早超生才好!”
梦言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
君墨影的嘴角却随着她的话语慢慢勾了起来,薄唇噙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潋滟璀璨。
“乖。”他似是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朕欠的,朕自己还,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梦言咬了一下嘴唇,胸闷闷闷的,却不是难受,而是被暖意浸润之后的满胀与热乎。
然而,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为难,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太后那边,你要怎么说?总不可能永远不去梦鸣宫了吧?”,
“不会。”君墨影摇了摇头,“朕会过去的,明日就去。”他低声道:“有些话,就算不说清楚母后也会知道,那又何必拖着?明日朕就和母后说清楚。”
“恩,好。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吧。”梦言环住他精细的腰身,劝道:“不要为了我,勉强你自己什么。”
比如他和太后之间的关系,若不是因为她,肯定不会变得这么恶劣。
虽然她很讨厌太后,可是她无法否认太后这些年来对他的照顾与关心,自然也不能忽略那份恩情,所以她不会阻止他跟太后之间回到像以前那样和睦的母子关系。
甚至,若是那样能让他高兴,她也会很高兴。
怜汐拿着手里的解药,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服下。
基本上,她没有怀疑这药是假的,因为要她死的办法有很多,既然那人能在梦鸣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那么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他没有。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不想为了杀她而露出什么马脚,那他只消静静地等待她身上的落花醉发作即可,也无需给她一颗假解药。
所以手里的药,应该是真的,只是怜汐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吃它。
要是吃了,旁人问起来,她要如何解释自己突然解毒的事?
帝王会不会因此认定她给梦言下了毒,直接把她给砍了?
怜汐被自己吓了一跳,心道罢了,还是暂时先不要吃了,等明日太后找过帝王之后,再做决定吧。
要是帝王真的不肯下旨,那她再去跟太后商量商量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
翌日中午,君墨影去梦鸣宫陪太后用了午膳,太后许久没有跟他这么平和地坐在一起,所以一直到午膳结束前,都没有提起怜汐的事,只想跟他好好吃个饭。
让人把东西撤下去之后,太后还闲扯了几句。
“皇上许久没来看哀家了,今日能陪哀家吃个饭,哀家真的很高兴。”
“朕也很高兴。若是母后愿意,朕以后也可以多来陪陪母后。”君墨影淡淡地道。
太后本来听了前半句还觉得欣慰,可是后半句看似要与她交好的话,却在出口的瞬间就让她变了脸色。
若是母后愿意。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愿意”代表了什么意思?
皇上这是要她接受梦言,让她和梦言好好相处,这才肯重新跟她回到像以前那般的关系吧?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单单是梦言,曾经在她手底下吃了那么多苦,怎么可能愿意?就算为了迎合皇上假装愿意,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别扭,怎么想着阴她呢!
更何况,她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要让她同意梦言那个身份不明的细作待在皇上身边,她宁可皇上永远厌恶她,永远像现在一样!
而且,还有汐儿……她以为汐儿对皇上不过是普通的恋慕之情,可是看看汐儿最近做的那些事,那一件件可都是豁出命去的!
用情至深。
无论如何,她也是要帮着汐儿的。
“这哪里能问哀家愿不愿意呢?”太后故作听不懂他的话,淡淡一笑,“皇上愿意来看哀家,哀家自然欣喜。可若皇上不愿,哀家也没有办法。”
君墨影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点破,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太后递了杯茶给他,直接道:“哀家今日找皇上来,其实是有事想请皇上帮个忙。这些年,哀家身边也就剩下怜汐这孩子了,皇上能不能让云洛救救她?”
君墨影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怜汐既然来求母后,那她肯定也告诉过母后,朕说了绝对不会救她吧?”他像是在说一件日常小事一般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墨瞳中却划过一丝嘲讽,“朕给了她一线生机已是不易,难道母后还要朕亲自下旨让云洛救她不成?”
“哀家知道。这些道理皇上不说,哀家也明白。”
太后深深地锁着眉心,“所以哀家才特地请皇上过来,就是想问问皇上,到底要哀家怎么做,皇上才肯救汐儿?只要皇上能让云洛救她,哀家可以答应皇上,从今往后绝对不再为难梦言,也永不踏出梦鸣宫一步,如何?”
“母后!”君墨影沉声,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起伏,“就算您再讨厌梦言也好,可孩子何其无辜?怜汐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母后究竟为何这么袒护她?”
太后眸色一闪,顿了很久,才道:“哀家身边只有这么个贴心的人了。”
“这不能成为朕法外开恩的理由!”
“那就当是哀家求皇上,可以了吗?”太后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扬高了嗓音。
在君墨影错愕的眼神中,她提着裙裾,缓缓地跪了下去。
“求皇上,救救汐儿!”
太后此刻的样子,是君墨影从未见过的。
似是心痛,似是悲哀,似是抓着汪洋大海中的最后一根浮木,紧紧地不肯放手。
在他的印象中,不管何时,母后总是威严气势、雍容华贵,哪怕是杖刑梦言险些流产的那一晚,哪怕是他险些就跟她决裂的时候,哪怕他道出自己并非母后亲生的那一刻,母后尽管震惊愕然,尽管心痛失望,也从未像现在这个样子,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下跪——就算他不是母后亲生,可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摆在这儿,他也受不起这一跪!
连忙在她面前蹲下,曲着一边膝盖去扶她。
一边扶,一边深凝着眉心问了一句:“母后,一个侄女而已,值得吗?”
着实令人费解。
太后拂开他的手,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可眼底坚定的含义却已不言而喻。
值得。
君墨影眉心锁得愈发得紧,脸色已经沉下来,“母后为了一个怜汐就对儿臣下跪,如此折煞儿臣,让儿臣如何受得起?难道儿臣与您的母子之情,还比不得一个怜汐?”
“不是!”太后急声否认。
定了定心神,才继续道:“皇上如今长大了,日理万机,也有了自己要陪伴守护的人,多难得才能陪在哀家身边?可汐儿,却是实实在在陪了哀家这么多年,并且可能一直陪着哀家,直到哀家死去。”
君墨影冷笑:“所以母后就这样逼儿臣?”
太后摇了摇头,低低地垂着眼帘,声线不稳地颤抖道:“只求皇上能够放过汐儿这一回。哀家一定好好看着她,不会再让她伤害梦言,只要——皇上能够再给她一个机会。”
“若是朕不呢?”
“那哀家就长跪于此,不起。”
一阵良久的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诡异。
方才好不容易缓和几分的关系又因为太后这句话而在一瞬间变得紧张,君墨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噙着愈发冰冷的笑意。
“母后,怜汐的您的侄女,叶菱是您的外甥女,相较而言,若今日出事的是叶菱,您也会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求朕吗?”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
良久,才道:“皇上不用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哀家现在只能说,哀家不知道。因为叶菱现在没有中毒,哀家无法想象那种心情。当然,叶菱也没有夜夜陪在哀家身边,所以哀家或许,不会像现在这般。”
君墨影看着她的神色在那一瞬间的凝滞转之后恢复平静,心底隐隐起了一声波澜。
因为陪在身边十几年,所以就值得母后这样跪下求他。
那么怜若同样陪在母后身边十几年,怎么就因为一次不算很大的过错,被打成那样?
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君墨影一撩袍角,缓缓地、郑重地,同样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怜汐于母后而言很重要,可梦言于朕而言更重要。”
他语速很慢,一字一句却都咬得十分清楚。
“若是母后一定要以此相逼,朕只能直接把怜汐砍了,也省得母后再留念想。”
太后瞳孔蓦地一缩,“皇上——!”她一把抓上君墨影的手,“不能这样对汐儿!”
“朕怎么对她,都是她咎由自取。如今落花醉还未发作,她还有活命的机会。可若是母后非要苦苦相逼,就是把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抹杀了!”
太后一震。
“皇上……真的就不能放过她吗?”
“母后快起来吧。”君墨影答非所问,淡淡地说了一句。
在他同样固执——不,应该说更为固执的眼神中,太后眸色闪烁,身子突然软了,就这么被他扶着站了起来。
她以为她已经够狠了,用这样的方式威胁,可是没想到,皇上比她更狠。
出了梦鸣宫,君墨影走到御花园的时候,扬手示意了一下,一袭黑袍的影月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皇上!”
“去给朕查,当年怜汐出生时,是谁接生。”
君墨影的眉头一直蹙着没有松开,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找到人之后给朕带宫里来,别让人瞧见。”
“属下遵旨!”
“还有,太后仍是皇后的时候,早年在身边伺候的那些宫人,全都给朕找出来。”
“是!”
梦言是知道君墨影去梦鸣宫用午膳的,此刻看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她也没问他那件事。
本来她就已经无所谓结果,更何况他说了他会处理好。
“在梦鸣宫有没有吃饱?”
“朕不在,好好吃饭了没?”
两人异口同声。
问出之后稍稍一诧,旋即又相视一笑。
梦言故意一步步慢悠悠地朝他走过去,“吃得好饱啊,你看我都走不动了!”站定在他面前,她眸光湛湛,笑容清浅得如同一朵纯洁盛放的幽兰。
“朕也吃饱了。”君墨影绷紧的心情因为她的笑容而卸下几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脸。
顿了顿,道:“怎么不问朕,最后有没有答应母后?”
“你不是说了不会吗?”梦言佯装生气,撅着小嘴斜睨他,“难道你最后又答应了?”
“你都恨不得人家早死早超生了,朕怎么可能会救她?”君墨影挑了挑眉尖,突然又暧昧地勾起唇角,凑到她耳边道了声:“就不怕言言醋劲大发,酸了整个皇宫么?”
“你才醋劲大发呢!”梦言捶了他一拳,红着脸别开视线,小声嘟囔:“明明就是你自己跟人家搞七捻三,不清不楚,还好意思说我醋劲大?”
君墨影眯了眯眼:“搞七捻三?”
梦言汗颜,这要她怎么解释……
“就是跟人勾勾搭搭、纠缠不休的意思!”
她满心等着男人辩驳她或者又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却不想身子突然被人拥住,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声的叹息。
“没有勾勾搭搭、纠缠不休。”他低声道,“给朕一点时间,朕都会告诉你的。”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梦言一下子措手不及,连忙摇摇头,想说她没有误会。
“没事,我只是口无遮拦、信口胡说,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拍拍他的后背,吁了口气,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也不用担心我,真的,我等多久都可以。”
梦鸣宫。
“姑母,您说汐儿现在应该怎么办?若是真的把解药服下,皇上一定会觉得汐儿就是害浅贵妃中毒之人,到时候就算汐儿身上的毒解了,皇上也不会放过汐儿的!”
怜汐愁得头发都快白了,一颗解药拿在手里却不能吃,只得慢慢受着落花醉带来的痛苦,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纠结的事吗?
太后也愁,逐渐苍老的脸上遍布的尽是愁容,混浊的双眼微微眯着思考解决办法。
到最后,她干脆道:“吃了吧。若是皇上怀疑起来,就说这是哀家找来的解药!”
怜汐咬了咬唇。
“姑母,可是这样,皇上不就会连您一起怪了吗?”
“你以为现在他就不怪哀家了吗?”太后笑了一声,唇角的微弧带着苦涩,想起皇上对她的态度,一颗心就抑制不住地泛疼。
“既然只是多一点和少一点的区别,哀家当然不会放任你中毒却不管不顾。”
无论如何,汐儿的命是目前对于她来说最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怜汐还是不放心地欲言又止。
太后垂眸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担心,牵扯不到你身上。若是皇上一定要降罪于你,哀家干脆就告诉他,梦言身上的毒根本就是哀家下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怜汐大惊,蓦地跪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惊惶还是激动抑或不可置信。
“姑母,您这样……您的大恩大德,要汐儿怎么还?”
太后凝了凝眸光,没对她这番话有任何表示,反而接着先前说的继续道:“记住,不管皇上到时候怎么问,你只要说不知道,把解药的事推到哀家头上就行。”
“……汐儿明白。”
然而她们惶惶惴惴的谋划终是没有起到任何用处。
几日后,梦鸣宫没有传出任何有关怜汐毒发的消息,甚至都没有宣过太医。
太后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帝王究竟是何意,竟然连质问也没有,就这么放过汐儿了?
她不知道,君墨影基本上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毒是怜汐下的,那她能有解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不过,这件事若跟母后无关,那怜汐背后,必然还有一个人。否则就怜汐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不可能会有这种失传已经、连大多数太医也诊不出的毒。
所以怜汐不能死。
更何况……
母后跟怜汐的关系,也是一个谜。
“言言,别怪朕。”君墨影当时是这么对梦言说的。
梦言正低头和她的绣品做着斗争,闻言,古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怪你什么?”
几分茫然,几分迷糊。
“怜汐的事。”君墨影抿着唇,“她现在还好好地活着,朕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直接处死她,你不要怪朕。”
“不会啊……”梦言眨了眨眼,“我当时给她下毒的时候就说过,我只做这么一件事,至于之后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她命不该绝,能够让云洛救她或是找到了解药,那我就不会管她的死活,当然也没想过要你对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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