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就无意伤人,更别说是给谁难堪,只是单纯地不想在刚刚跟丽妃吵完之后又去接见她,搞得跟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样太虚伪。
可是她没想到,他不见,落在众人眼里就是看不起丽妃甚至排挤这个人的意思,以至于现在就连随随便便的几个宫女都可以欺侮一个妃子。
梦言皱着眉心,下意识地就要走过去,手背上却蓦地一暖。
微微一怔,回眸抬头,正好对上男人绷紧的下颚,冷峻的眉宇间似闪过一丝不悦。
不等她反应过来,君墨影已经裹着她的小手放在掌心里牵她往前走去。
“哪个宫的奴才,这么没规矩,你们主子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背后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吓到了她们,梦言看到那几个方才还将脊背挺得笔直的小宫女此刻都僵硬了身躯,一副吓破了胆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感受着手背上暖意融融的温度,梦言心下微定,冷哼一声道:“果然是没规矩,听见皇上来了也不知道行礼,干站在那儿就算了?看来你们的主子大抵也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吧?”
她从君墨影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走过去扶起丽妃,动作进行到一半,就听到接连不断的膝盖剧烈碰撞地面的声音响起,那几个小宫女一个个转身跪了下来,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哪里还有方才嘲讽丽妃时露出的那种牙尖嘴利的样子。
“皇……皇上,浅贵妃……奴婢,奴婢不敢……”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梦言已经没那心情去同情她们。
咬了一下嘴唇,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梦言还没完全把丽妃扶起来,就被男人按住不让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转而蹙着眉头用另一只手去拉丽妃。
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粗暴的却让丽妃瞬间红了眼眶。
这还是她进宫这么多年,头一回离帝王这么近!
然而这一切却是因为梦言。
若不是梦言走过来扶她,她毫不怀疑帝王会让她先坐在这儿,然后随便找几个人过来将她扶起来,半点情面也不会讲的。
“多谢皇上,多谢浅贵妃。”
丽妃红着眼眶说了这么一句,就低头垂着眼帘不敢再看他们,似是不愿被他们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却在帝王放开她的刹那,蓦地一声不可抑制地痛呼出来,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又要倒下,梦言眼疾手快连忙抓着她的胳膊让她借力在自己身上,“怎么?”
丽妃又是尴尬又是歉疚羞愧,“回娘娘,臣妾可能是脚崴了……”
梦言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却见他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对上她的视线,才随便指了两个跪在地上的宫女,“你们两个,过来扶着丽妃回宫。”显然已经没有了再次亲自动手的意思。
丽妃眼帘一颤,弯唇苦笑。
“你们主子是哪个?”直到丽妃被人扶住,梦言终于空下来冷冷地问。
“奴婢……奴婢是柳嫔娘娘那儿的人……”
“奴婢曾是绮妃娘娘那儿的,现在还没有重新分配给哪个主子……”
“奴婢是皇后娘娘宫里的……”
梦言眯眸冷笑,不等她开口,环在她腰间的手却微微使力。
回眸,但见君墨影朝她摇了摇头。
一时不解,只是片刻的怔愣,男人沉冷得不掺丝毫感情的嗓音便在耳边响起。
“朕不管你们是哪个宫的,在朕这里,永远没有什么法不责众,犯了错就该罚——就算是龙吟宫和梦依宫的人也不会例外!”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犀利的眸光扫过面前那些不分尊卑的小宫女,但见她们的脸色都已经是惨白一片,冷笑一声,又紧接着道:“回去之后自己去敬事房领罚。若是再有下次,朕会让你们连领罚的机会也没有,听到?”
“是!”小宫女们瑟瑟发抖,“谢皇上隆恩,谢浅贵妃!”
两个宫女扶着丽妃慢慢地往回走,剩下的纷纷跑向敬事房的方向。
梦言看着她们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被君墨影看出她心里不舒坦,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低声安慰道:“言言,不是你的错。”
他一手仍旧是抱着她的姿势不变,另一只手温柔却不容置喙地掰过她略显茫然的小脸,“你只是不想见她,不必因为今日的事情就勉强自己做你不愿做的。往后也是如此,但凡是你喜欢的,都可以做,但凡你不喜的,都不必勉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朕陪着你。”
他没有说,哪些她喜欢的事情却是于理不合不能做的,仿佛就是自然而然地相信,她喜欢的事情不可能是那种伤天害理的。毕竟,他的小东西那么善良。
梦言的眉毛却因为他这番话拧得更深。
她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了,这个男人已经把什么都给了她。
如果说还有别的,那么她希望——六宫无妃。
不是她贪心地嫌现在这样宠冠六宫的现状还不够,而是她不想再看到今日这样的场面。
可是这样的要求,要她怎么开口?
梦言闭了闭眼,低低地笑着开口:“好啊,为了不辜负皇上的期望……”她笑吟吟地咧开了嘴,眉眼弯弯地抬眸凝视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心里一暖,“臣妾往后一定更加任性,闯更多的祸事出来要您帮我解决!”
说完,一下子撞进他怀里。
君墨影含笑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微退一步:“莽撞!撞坏了肚子怎么办?”
梦言靠在他怀里撇嘴,“哪儿那么容易就坏了?”
“恩?”
“我说我下次一定小心,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丽妃被人扶着回到自己宫门口,就直接撒开了那宫女二人的手。
“好了,你们可以滚了!”
两个小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连忙就要转身,却被丽妃突然唤住,“等等!”
丽妃突然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好几下,“刚才那句傍着华妃现在又改投他主是谁说的?你,还是你?”
两个小宫女被她的目光扫得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啊……是您说的,让奴婢们有多难听就骂得多难听,奴婢……奴婢只是遵从娘娘的吩咐啊……”
“混账东西!本宫让你骂的你就骂了?”丽妃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可怜与凄婉,此刻剩下的唯有尖刻与愤怒,整张脸极尽扭曲,“若是你们心里没有想过这些,怎么可能当场这么利索地就骂出来?”
她冷冷地低笑着,森寒的凉笑声状似鬼魅,“成天跟在华妃身边就跟个丫鬟似的,恩?说本宫是丫鬟还辱没了丫鬟这个词,恩?”
“娘娘,不是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心里绝对不是这么想的,这,这……”
“闭嘴!本宫让你说话了吗?”丽妃骤然收了笑容,又是愤怒又是悲戚。
其实她很清楚,这些丫鬟就是这么想的。
无权无势无宠,可不就是她的真实写照?
若不是她投靠了皇后,若不是皇后现在庇佑着她,那么今日这场戏或许就真的不是一场戏那么简单了。就像过去没投靠华妃以前,她过的不就是这样任人欺侮的生活?
受够了,她真的受够了!
从今往后,若再有人敢辱她半分,她一定要叫那人加倍还来!
狠狠地粗喘了几口气,丽妃抬手慢条斯理地拔下头上一根细长的簪子,在那两人面前晃了好几下,“放心,本宫不打你们!若是叫人看到你们好好地进来,出去的时候却缺胳膊少腿了,别人该怎么看本宫呢?今日这场戏,岂不就白白浪费了?”
两个小宫女的脸色却没有因为她这句话而有半分好转,因为那根簪子此刻就像一把尖刀似的在她们面前来来回回地动,吓得她们心脏都几乎要跳出来。
紧接着,就在她们一人一声的痛呼声,两人的头皮被利物划破,却又因为控制着力道,只见伤口与血痕,不见艳红的鲜血流下。
两人死死咬住牙才强忍着没有吭声,甚至不敢伸手去捂自己的头皮。
“不错,这才是你们身为奴才该有的态度。”
丽妃勾唇浅笑,“去吧。皇上刚才吩咐的,要你们去敬事房领罚,可别忘了。”
“是,多谢娘娘!”两人如蒙大赦地转身踉跄跑了出去。
多谢娘娘。
她这样对她们,她们却只能恭恭敬敬地对她说一声多谢。
这就是权势啊。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却又明晃晃地横亘在那里不容人忽视。
就像她对梦言,明明在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在对方装腔作势扶她的时候道一声谢。
看着多么感人肺腑的一幕啊——明明自己还怀着孩子呢,却不顾自己的身体挣开帝王的手过来扶她,就像一个善良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险些就连她也要被骗过去了。
可是她还有理智,她清楚地记得前些日子梦言是怎么当着婉嫔和奴才的面羞辱她的!
所以她同样很清楚,梦言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在帝王面前装着一副良善温柔、善解人意的模样,尤其是在那些宫女说了那样的话以后,梦言当然不愿让帝王看轻了去!
原来帝王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是吗?
好啊,不就是装么,她也会啊。
就看谁装得过谁好了。
阴暗,潮湿,鼠蚁不断,四处混杂着发霉的稻草与青苔的腐蚀气息。
很传统的一个地牢。
莫少渊关在这里已经几日之久,可主上没有来见过他。
明明流风说了主上要见他,可现在,却又分明是要晾着他……
唇畔勾起一丝苦笑,莫少渊不知道第几次打量起了眼前这个牢房。
突然,“当”的一声,巨大的铁锁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丝阳光透入。
流风走了进来。
“吃饭了。”流风提着个食盒,“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只怕你还没见到主上,就已经成了个饿死鬼。”
看着莫少渊双脚被锁链缚住的模样,流风心里也有些酸涩,换了谁也不愿见到昔日好友变成这幅模样,“你放心吧,主上见过你以后,你就不会待在这里了。到时候你想想清楚,不要再乱说话,知道吗?”
“主上打算什么时候见我?”
莫少渊终于破天荒地伸手去接那食盒。
流风心下一喜:“这个我也不清楚,主上近来可能比较忙。不过不会让你等多久的,毕竟主上找了你那么长时间。”
莫少渊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流风。”
“恩?”
“你不该如此放松警惕的!”话音刚落,流风的脸色刚刚来得及一变,脖子就蓦地被那锁链扣住,面上倏地因为缺氧而泛出或青或紫或红的颜色来。
“莫……莫少渊,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还不明白?怪只怪你今日不该如此大意,也不给将我那日偷到的东西安心留在我身上。你不是说我一走就可能错过唯一拿到解药的机会吗?只可惜,现在解药已经在我身上了……”
这也是他这几日研究那天偷到的东西时发现的,早知道那日不该一时犹豫,若是直接离开,还不是照样能拿到解药?
都怪这该死的流风!
偏生这该死的还不知好歹地骂道:“莫少渊,我警告你,你现在要是逃出去,主上不会放过你的!”
莫少渊嗤然一笑。
“早在我当初诈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主上,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眸光逐渐变得深邃,漆黑的墨瞳中似有一抹迷雾般抹不开的暗沉。
从流风身上搜出脚上那铁链的钥匙,赶紧打开了自己的身上唯一的束缚,点了他的穴道,“半个时辰之后穴道会自动解开,今日的事,若是主上责罚,算是我对不起你!”
说完,迎着外面似火的阳光头也不回地离开。
初秋的阳光与夏末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风是暖的,内殿的温度也是暖的,此时此刻,还完全感受不到秋的凉意。
梦言坐在那长长的榻上,身子半歪着,视线透过窗枢看着外头那些灿烂盛开的花儿。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梦言的脑子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窗子陡然就被人关上了。
面前长身玉立的可不就是莫少渊?
只是一段时间未见,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唯有嘴角那抹笑容不变。
最初的怔愣过后,梦言翻了个白眼,近乎气急败坏地瞪着他:“莫少渊,你怎么又来了?当真以为我不敢让人来抓你是不是?”
“小七,你不会的。”
面前的男人似是笃定地勾起唇角,眉梢眼角又透出他曾有过的那股邪气,缓步朝着梦言踱来,“你若真想抓我,现在就该大声……”
“来人——!”
莫少渊脸色一变,在她第一个字出口的时候,连忙伸手盖在她嘴上堵住,以至于第二个“人”字就已经轻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下她的哼唧声在那儿回荡了。
莫少渊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当真是……”他无奈地摇摇头,分明是好笑却又无端染上了一丝落寞,“我大老远辛辛苦苦跑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
梦言被他捂着嘴不能开口,只好狠狠瞪他。
从她的眼睛里,莫少渊仿佛看到了“我不稀罕”四个大字。
梦言狠狠挣扎了几下都没能从他温和而强硬的桎梏下挣扎出来,唯有一拳一拳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胸膛上。
终于在她敲得两个拳头都都发麻的时候,男人挑着眉梢开口:“好了好了,像上次那样,我放开,你不许叫,恩?”
梦言一点也不想妥协,天知道她有多不乐意看到这个男人!
明确地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偏偏这男人又不肯说那关系究竟是什么,更别说是将她想知道的身世、过去一并告诉她了!
所以她不想跟这男人有半点牵扯。
可最终气鼓鼓地登了他半响,梦言还是不得不妥协,只因想起了上一次他说的那些话。
他会想办法保她的孩子无恙。
所以他今日来……
梦言刚要点头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娘娘,娘娘您刚刚是不是叫奴婢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冬阳险些就要破门而入。
梦言一把拍开莫少渊的手,狠狠剜了他一眼,才回头道:“我正睡着呢冬阳,你别总担心我出什么事儿。要真有事儿,我会叫你的,放心吧。”
要是仔细听,不难发现她此刻的语调中带着一丝颤音。
好在冬阳也没做多想,“恩”了一声,又嘱咐了两句有事一定要叫她就走了。
“小七……”莫少渊笑了笑。
梦言疲惫又无力地扶了一下额角,“莫少渊,上一次是皇家避暑山庄,这一次直接跑来皇宫,你是想告诉我,你有多么通天的本事可以在这里来去自由吗?”
“不是。”莫少渊难得认真地摇了一下头。
“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说过的话吗?”他伸手把掌心里的东西给她递过去,“你身上的落花醉,现在还没有完全解掉吧?这个药,可以帮你。”
梦言一愣。
犹豫了一下,接过去,温度却是如此烫手,不知道他握了多久。
“他们跟我说,落花醉是没有解药的。”梦言低垂着眼帘,抿了一下唇,情绪较之方才已然平静不少。
须臾,她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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