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影出掌很快,可惜只有一只手,而此刻对面的男人则是受了重伤,那一掌的力道有多大,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两败俱伤向来不是他要的结果,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撤离,否则等对方更多的援兵到场,他们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
这好像是他平生第二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和所作所为。
他现在只想要君墨影死。
君墨影穿着黑色的袍子,而他穿着白色的袍子,所以他身上的伤势看起来格外得重。成片成片的血色染红了他的衣衫,随着打斗的时间越长,两人身上的伤痕就越多。
就连君墨影都觉得震惊,这个男人,就好像豁出了一切不要命地在跟他打。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梦言的双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久到她的眼睛酸得几乎睁不开,悬崖峭壁上的两人终于渐渐分出了胜负,君墨影因为单手的体力不支占了下风。
影月和君寒宵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要冲上去。
可流风哪里会让他们得逞,立刻飞身过去阻挡。
“皇上——!”
“皇兄——!”
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震惊而愤怒,绞着深刻的颤抖。
凌厉的掌风划过,明明在这么多的打斗声中,梦言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来,可偏偏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这一道声音,目光再也移不开。
重重一掌震开的不只是崖上那一身墨袍的男人,也在那一刻把梦言的心打得支离破碎。
当她看到最终冷冷站在悬崖边上的不是君墨影,当她亲眼见那玄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冲过去,紧随而下。
或许,是本能。
想起她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
她终于还是做到了……
在她的身体不断下坠的时候,分明看见崖边那个男人脸色大变,猎猎的北风中,颀长的白影狠狠一震,双手不可控制地朝她伸了出来,直到被他身边那个女子拉住。
他的嘴唇仿佛动了一下,不过梦言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主上,你冷静一点。”女子刻意压低了声音站在他身旁,紧紧握着他的手,试图让他平复一下此刻的情绪,感受着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她的心也痛得一抽一抽的。
“找。”
沉痛嘶哑的一个字,分明是从咽喉深处挤出来的。
“主上,可是现在……”
男人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流风看着男人凄寥的背影,朝她摇了摇头。现在主上不可能听得进任何人的话,就算再危险,环境再不利于他们,主上也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身后的人再一次陷入了打斗的僵局,保护男人撤退,可他却连走快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最深处的疼痛牵扯出来的就是后悔。
一次次的失控,一次次的后悔,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此刻忆及却早已深种。
那个女人,果然够狠。
梦言是张开了双臂任由自己往下掉的,跳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现在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害怕,她甚至有些自娱自乐地想,或许上辈子该去尝试一次蹦极,现在就不会觉得恐怖了。
“君墨影……”
她闭上眼睛一遍遍地大喊,喊出的却唯有他的名字。
寒风刮得她的脸生疼,将她沙哑的声音吹散在山崖之间,云雾缭绕,月色映衬着清冷。
“蠢东西,谁让你跟着下来的?”
伴随着一道温声呵斥,腰间蓦地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揽住,呼吸间充斥的不再是这清幽山谷里的气息,而是她熟悉的那股淡淡的龙涎香。
梦言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她怕自己出现了幻觉,一睁眼,他就不见了,也怕自己的眼泪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叫了朕这么久,现在倒是连睁眼看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直到耳边低笑的声音传来,梦言才无比确信,他现在真的在她身边,不是幻觉。
她蓦地一下掀开眼皮狠狠瞪着他,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嗔怒的骂声:“好笑吗?现在我们都要死了,你还笑?”
黑暗中,看不清男人具体的表情是什么,尤其是他那幽暗漆黑的梦眸,此刻更是没有一丝光亮,唯一察觉到的或许只有他太过专注灼热的视线。
“知道你还敢往下跳,恩?”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叹,无可奈何的温柔呢喃包裹着浓浓的宠溺。
梦言鼻子一酸,哼道:“跳的时候不知道,没想清楚,现在我后悔也来不及了!”
沉默了一会儿,君墨影哑声道:“言言,是朕不好。”所以,不会让你出事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山崖底下是一条水流很急的河,只要不碰到暗礁,可能他们都不会出事。若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只要他在下面,她同样不会出事。
殊不知他这一声听在梦言的耳朵里,却把她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唤了出来,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她哽咽着嗓子摇头:“不是,不是的君墨影……就算再来一次,就算对不起所有人,我也要跟你在一起。你不要胡说,这不怪你,我说过要永远陪着你的,你忘了吗?”
原谅她自私,她抛下了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她的孩子,只要他。
“傻瓜。”君墨影亲吻着她的眼角,将她脸上的泪痕一一吻去。
“你才是傻瓜!”梦言的手抵在他胸膛上,“你说让我相信你,我信了,可你还是把自己的手给弄断了,你这大骗子!”
如果不是他的手断了,也许他就不会掉下来。
君墨影却很无所谓,“没事,朕下手的时候留了后招,虽然现在断了,不过还能接回去。”
梦言哭笑不得,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甚至想骂一句接你妹啊,都要死了还怎么接?
“君墨影……”垂眸看了一眼他垂在一边的左手,梦言用尽全力环住他的脖子。
哪怕掉下去,她也不要跟他分开。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
梦言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床顶的纱帐,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梦央宫,这些天的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包括悬崖边的那一幕。
可烟蓝色质地绝佳的布料一看就不是梦央宫里的,视线扫过四周,入眼尽是陌生的环境。
梦言的心脏微微一提。
这是哪里?
她皱了一下眉头,抬起手捂着自己的头,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感觉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真的很痛。
记忆的最后一刻停留在她对君墨影说的那句话上面——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然后他们两个人就一起掉进了水里,冰冷的水将她淹没,所有的意识全部消失殆尽。
梦言捏了捏眉心,真是不要脸,竟然问了那么没营养的问题。
更恶心人的是,好不容易问出口了,最后连他一个答案都没得到就昏过去了。
不过还好,没有死。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竟然没有死。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从床上滚了起来,说是滚的一点都不夸张,因为用爬的她根本起不来,动作中甚至牵动了不知道哪里的肌肉,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出声。
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不能轻举妄动……
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环境,梦言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被卖到了青楼。不过在皇宫里那么长时间,虽然对好东西的辨识度依旧不高,可不代表她一点常识都没有。眼前这些……只能说这屋子的主人也是非富即贵,不可能是什么青楼。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梦言想要跳回床上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门外那丫鬟笑吟吟地走进来,“小姐,您终于醒了。”
小姐?
梦言心脏狂跳了一下,她不会又穿越了吧?
“你……是谁?”
“奴婢是太子身边的宫女百合。”那丫鬟恭敬道,“小姐您是太子前两日从外面救回来的,至今已经昏迷两天。您现在一定饿了,太子让奴婢准备了一些清粥小菜,小姐您吃一点儿吧。”
太子?
梦言蹙眉,悬起的一颗心却终于放了下去。
“是南宫彻吗?这里是南越皇宫?”
问完之后,她又急声道:“那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跟我一起的男人,他在哪里?你们太子也把他带回来了吗?”
百合脸色微微一变,这女子到底是谁,竟敢直呼太子的名字?
不过她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毕竟太子对这个女子这么好,这两日成天就往这里跑。明明就没什么大毛病,却不知让多少太医来看过。尤其是太子看这个女子的眼神,每每都让人觉得,这是太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甚至……连红玉小姐也比不上。
“回小姐的话,太子确实还带了一位公子回来,只是……”
“他醒了吗?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里?”梦言不顾形象紧紧抓住百合的手,打断她。
“小姐您别激动,太子说了,如果您醒了要找那位公子的话,就先把东西吃了。”
梦言呆了一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她现在急着见君墨影看他的伤势,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我先去看看,回来再吃。”梦言用强硬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就拨开百合往外走去。
“小姐,”百合不敢拉她也不敢拦她,只好在她身后连忙道,“皇宫这么大,如果没有人带路的话,您也找不到具体位置啊。还是先把东西吃了,然后奴婢带您去看吧。”
威胁。
虽然她这话乍一听是好意,可梦言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威胁的味道。
不过,君墨影竟然没跟她住在一个宫里?
梦言气闷,可又奈何不得她,只好端起那碗粥就往嘴里灌,不算很烫的温度,大口大口地就滑进了腹中,原本饥饿的感觉消失,确实是舒服了很多,所以梦言也没多跟她计较。
“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吧?”她没好气地道。
百合大概是从没见过哪个女子这么不拘小节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点点头道:“是,小姐请跟奴婢来,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一路上,梦言问了百合很多次君墨影到底伤得怎么样,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南宫彻吩咐的,她就没从这丫头嘴里问出任何东西。
唯一确定的就是他还没醒。
所以当她走到那扇门外,呼吸就猛地停滞了一下,心里害怕,甚至有些不敢进去的怯懦。
早前一直不愿意想的事情,现在全都涌入脑海中。
她不会武功,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没受什么大的伤,就算是因为他们掉在水里,也不可能这么好运。所以君墨影肯定帮她挡了绝大部分的冲力。他本来就伤得那么重,现在……
梦言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
“小姐,那位公子就在里面。您……”
“我知道了。”
梦言推开门,出乎意料地,南宫彻也在,床边还守着一个太医在给君墨影把脉。
她怔了怔,走过去朝南宫彻点点头,“南宫彻,谢谢。”
然后越过他和太医,直接跪坐在床边,“他现在怎么样了?”
南宫彻看着她紧紧凝视着昏迷的男人,连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窒闷,就像每一次看到她和君墨影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菲薄的唇瓣抿了一下,才道:“太医说他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除了严重的内伤,他身上还有多处撞伤擦伤,所以到现在还没醒。不过他身体底子好,最晚明天,肯定能醒过来。”
梦言这才稍稍放心,可是那句“多处撞伤擦伤”还是让她心里刺痛了一下。
“谢谢你。”她微微哽着嗓子,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那他的手呢?能治吗?他之前……之前把手弄断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梦言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他说可以接好的,现在……能治吗?”
她问道艰难,南宫彻听得也艰难。
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走过去将她纤瘦单薄的身体拥入怀中。
“能治,不用担心了。”
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这么冷的天掉水里,你自己现在也很虚弱,让太医给你看看。”
“我没事,只是身上有点疼,不用看了。”
梦言红着眼拒绝了他的好意,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只是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加上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确实是没什么大问题,所以在旁人看来,她此刻的样子就显得有些敷衍。
太医看了一眼自家太子爷不太好的脸色,连忙道:“这位小姐,不如还是让老臣给您看看吧。虽然是小伤,但毕竟也是伤,若是到时候……”
“那好,你看吧。”
梦言伸了一只手过去,打断了他的话,视线却仍是一瞬不瞬地落在君墨影身上。
南宫彻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拂袖而去。可是看着她脆弱迷惘的神色,又无端觉得不忍,只能跟自己生闷气。
身边的人都说他变了,虽然很少有人敢当面跟他说这些话,可是传到他耳朵里的风言风语也不少。更何况变没变的,就算别人不说,他自己会不知道吗?
他确实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了。
过去就算存了等她一辈子的心,就算羡慕那个可以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可也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妒意,好像只要她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对那个男人的好,他就会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压制不住的感觉就连他自己都心惊。
她是毒,每一次见她,就会比前一次中毒更深。
南宫彻闭了闭眼,用力捏了一下眉心,不再去看她关心别人的样子,也不再想这些事。
“怎么样了?”他略显不耐地看了太医一眼。
“回太子,这位小姐确实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每天按时服药,很快就能痊愈。”
“恩,出去吧。”
太医离开之后,南宫彻又在房里站了一会儿,梦言起初也没有在意,后来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气氛多了一个人有些尴尬,遂转过来问了一句:“南宫彻,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她记得他们掉下来的地方虽然离南越不远,可江南到底是在东阑境内,要说君寒宵和影月他们也不可能放弃寻找,怎么这么巧就被南宫彻救回来了?
闻言,南宫彻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凝眸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淡淡地道:“碰巧。”
梦言皱了皱眉,真这么巧?不过见他不愿多说,她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没多问什么,毕竟是南宫彻救了他们,不管过程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恩,总之真的谢谢你。”她点点头,“可以麻烦你帮我们通知一下端王爷吗?”
南宫彻不悦地皱了皱眉,“小浅,你一定要跟我这么气吗?”
顿了顿,也不等梦言开口,又道:“你在这里守着吧,晚膳的时候会有人送东西过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噢……”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谢谢又被她咽了回去。
梦言弯了弯唇,不说谢谢又能说什么?
既然早就做出了选择,保持距离远好过暧昧不清。
“君墨影,你快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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