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是看出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君墨影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待她抬头看他时,便对她道:“没事的,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此刻的梦言还并没有完全理解他这句很快就会解决是什么意思,只是点了点头,轻轻“恩”了一声,嘴角扯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应该是太后派来找你的人,我就不出去了,你自己去应付?”
君墨影也没有反驳,只是觉得她这模样甚是好笑,修长的食指在她脑袋上戳了一下,“你这小没良心的东西,朕要是被太后宣召,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倒是会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梦言无辜地眨眨眼,“这怎么能怪我?这件事我好像也是被蒙在鼓里刚刚知道的吧?”
君墨影嘴角抽搐,哼了一声,转身就作势要离开,梦言连忙一把抓住他,“诶诶诶,我知道了知道了!”她摆正他的身体无语道,“皇上您实在是辛苦了,这一番为我着想的苦心可表日月,一会儿还要麻烦您去应付太后,回来一定好吃好喝地补偿你,如何?”
她这番声情并茂的感动却并未换来男人好言语,反倒是又被瞪了一眼,就看着那明黄的身影大步离开这内殿走往外头。
梦言渐渐收敛了笑容,没有脱衣服也没有爬到床上去,直接倒在那长榻上就闭上眼,睡了。
君墨影走到外面,就看到言溪早早地在那儿候着了,见到他来,立刻就道:“奴婢参见皇上。”
抬了抬手,君墨影问道:“母后那边有事?”
“回皇上,太后原是想亲自来看看您的,只是近日身体实在不适,所以派了奴婢过来,想请您过去看看她。”言溪面容诚恳地恭敬道。
君墨影顿了一下,迈开修长的腿朝梦鸣宫的方向走去,过程中又斜了言溪一眼,“废黜后宫的事,母后知道了吗?”
言溪微微犹豫,旋即轻声道:“太后……应该是听说了。”
君墨影眉色立刻一冷,“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应该听说了是什么意思?”
言溪立刻跪下请罪:“奴婢该死,皇上恕罪!奴才们议论的时候,太后确实听说了这件事!”
伴随着一声冷嗤,言溪低着头都能感受到两道犀利的目光朝她刺来,带着一丝果决与怒意,“母后缠绵病榻,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哪怕院子里的奴才议论纷纷,若是没有身边亲近的人乱嚼舌根,纵然那些狗奴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议论到母后面前去!”
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有人刻意将此事禀告给太后。
言溪蓦地一惊,作为太后身边的人,她做这些事很正常的不是么?这又不是什么能瞒得住的阴司之事,而是废黜后宫啊,就算她不说,太后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的呀!
可是这些话又不能和帝王说,只好一个劲儿地磕头道:“皇上,奴婢该死!”
“妄议主子与后宫之事,自己去刑房领罚!”
言溪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罚的,就因为这样的原因?
她跪在地上,盯着帝王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看了半响,才终于回过神来,这根本不是因为她犯了什么事儿,而是帝王要给她的警告!
不,这个警告不只是给她的,也是给她太后的——杀鸡儆猴!
梦鸣宫。
太后左等右等,许久都没有盼来她想盼的那个人,开始的时候只是不由微微疑惑,到后来便忍不住问郁芳华,“你说皇上现在是不是不愿意看到哀家,所以听闻哀家病了,也不肯来看哀家?”
郁芳华立刻跪下,摇了摇头,“太后说的哪里话?这个世上,皇上与太后是最亲近的人,皇上怎会故意不来看太后呢?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或者……是言溪姑姑年纪大了,走路比较慢,所以才有所延误。”
君墨影听到这些话,黝黑深邃的梦眸中飞快地划过一丝什么,俊逸的眉峰微微蹙起,“母后确实言重了,又或者是太过记挂着朕,所以才会错估了时间。言溪在路上有没有耽搁朕不知道,但是朕确实一收到消息就立刻赶往母后这儿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床边走去。
“奴婢参见皇上。”郁芳华在他走近的时候给他行了个礼。
君墨影扫了她一眼,就见她身着绛紫色华服,头戴云纹金丝玉碧色桃花柳钗,俨然一副千金小姐装扮。然最令人诧异的还并非在此,而是这样的打扮,正是母亲芳菲过去最喜欢的,衣着上倒是更考究了一些,只是那眉宇间却仍是有几分不太明显却又分明存在的相似之处。
他的眸光不由得微微凝了凝。
别有用心的痕迹,太过明显,甚至是不加掩饰,只是为了赌他对母亲的那份心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吗?
瞬息之间,他便收回了目光,落在太后的眼睛里,除了那微微一漾的眸光,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没有任何变化,沉稳冷静。
“看来确实是哀家想多了。”太后伸出手,作势就想去拉他,君墨影也并未拒绝,在她的床边坐下,就听她继续道,“哀家最近这身子啊,是越来越差了,脑子也糊涂了,连这么点儿时间都算不好,误会了皇上,还望皇上莫要见怪。”
君墨影点了点头,就侧身对郁芳华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太后看出他的意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更别提是阻止他了。
“母后今日找朕过来,应该不单单是为了想见朕吧?”
君墨影开门见山地道,“可是为了今日下的那道圣旨?”
太后形容微微一敛,不加掩饰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原本哀家已经不想再管皇上后宫里的事,哪怕是皇上抛却整个后宫独宠梦言一人,哀家也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为何皇上非要做到今日这个份上?难道不跟祖宗的规矩礼法对着干,皇上心里就不舒坦吗?”
“既然是人定的规矩礼法,那若是有不合适不恰当的地方,自然要由人来修改,难道不是吗?”君墨影立刻反驳道,“朕小的时候,母后不是也教过朕不可墨守成规,那样只会让让国家的发展阻滞不前?既然这句话对于国家适用,如何在后宫这个问题上就不适用了?”
“这……”太后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母后,这件事朕都已经决定了,难道您一定要看着朕出尔反尔、收回圣旨才高兴吗?”
“皇上明知哀家不是那个意思……”太后心里已经是冰冷一片,面上却不得不装着痛心疾首的模样,“只是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皇上如今只为了一个梦言就要挑战祖宗家法,就不怕遭天下人耻笑吗?”
她叹息着劝道:“皇上在政事上建树林立,却为何在这件事情上面,如此执迷不悔呢?如今后宫子嗣单薄,要想让我东阑继续繁荣昌盛,皇上的后宫怎么也得继续开枝散叶才是……”
君墨影心里骤然一冷,冰冷的讥讽闪过。
母后曾经明明说过,已经不指望别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只愿言言多生几个才好,如今才过了多久,这便又反悔了?
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让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
俊逸的眉峰微微一凛,黑眸中闪着浓墨重彩的颜色,他严肃又不容置喙地道:“政事上面,不论何时,朕一定好好处理、绝不耽搁。只是朕的后宫、朕的女人,那便是朕自己的事情。这辈子除了梦言,朕再也不要其他女人,又谈何开枝散叶?母后若是非得说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先例,那朕倒是想问问母后,南越的太皇上与太后,可不就是一对传奇般的神仙眷侣?”
太后突然激动地打断他:“那是南越,不是我东阑!我东阑不能这样遗臭万年的历史!皇上也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遗臭万年!”或许是说话太急,她说完就禁不住狠狠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色顿时又涨得通红。
然而这一次,君墨影只是冷冷地看着。
“母后觉得遗臭万年吗?还是因为从未得到,所以觉得别人也不配得到?”
话音未落,就看到太后骤然紧缩的瞳孔,似是满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他,“皇上怎可这样与哀家说话?”
“朕不怕遗臭万年。”他微眯着双眸,气势傲然,仅仅是这般坐着,便有掩不去的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若是百年的励精图治还抵不上一道废黜后宫的旨意,哪怕是遗臭万年,朕也无话可说!”
太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气氛尴尬的诡异。
良久,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皇上都已经这么说了,哀家又能怎么办呢?”轻声细语,蕴着几分缥缈的虚妄,她话中有话似的道,“既然如此,只希望皇上往后不要后悔才好。”
说完,便微微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哀家累了,皇上先回去吧。”
果不其然,太后是让郁芳华送的他。
君墨影并没有拒绝,这总算是让太后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若是那郁芳华争气,说不定这后宫被废了还能再重新立呢?
反正不能让梦言一家独大就是了!
郁芳华跟在帝王身后,存在感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直到帝王突然停住脚步,她才微愣着抬起了头。
“怎么样,母后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嘴角微微一勾,却是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郁芳华心中无奈,怎么她还以为帝王开口是会关心她呢?果然自作多情的有些过分了。
“回皇上,奴婢暂时还不是很了解。不过据奴婢观察,太后和言溪姑姑确实是在密谋一些事情,似乎还是关于皇贵妃的……”
君墨影眸光倏地一凝,关于言言的?
“现在还不是很了解?”他语调上扬反问道,低沉的嗓音无疑不可能是满意的意思,“太后还是不相信你吗?”
“不,太后应该是相信奴婢的。”郁芳华摇摇头,心里愈发苦涩。
都已经给她喂了毒了,可以说,她的小命都被太后捏在手里,要她死就跟捏死一直蚂蚱一样简单,太后怎么可能还不相信她呢?
只是这件事,帝王不知道,她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只不过,奴婢终究刚到太后身边不久,想必太后最想让奴婢做的事,也莫过于接近皇上。所以那些阴司之事,约摸也不会特意透露给奴婢知道。”
“朕知道了。”沉吟片刻,君墨影又道,“要让太后看到你的忠心,去把这件事给朕搞清楚。必要的话,可以挑拨她跟言溪之间的关系,告诉她,言溪如今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往后再有什么事,你来替她做就行。”
郁芳华略略疑惑,“可是奴婢这么无缘无故去献殷勤,不会遭到太后怀疑吗?”
“她不是觉得你喜欢朕吗?那又怎会怀疑。”
这后宫里的女人,但凡想接近他的,就必然将言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欲图处之而后快又如何?正常的很。
郁芳华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渐渐往前。
她微微咬住了嘴唇,几不可闻地低喃了一句:“皇上,您就不怕奴婢是真的喜欢您吗?”
约摸是突然意识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君墨影转过身来,蹙了蹙眉,“还不跟上?”
“奴婢送到这里,太后应该不会再怀疑了吧?”
“宫里处处有耳目,不知道哪一个就是太后的人,就算不是太后的人,一锭金子便可收买。所以做戏要做全套,随朕到龙吟宫门口。”
当郁芳华果真来到龙吟宫门口之后,忍不住问:“既然皇上说戏要做全套,是否要让奴婢进龙吟宫待一会儿再出来。”
却不想这一次,君墨影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必了。”
这速度快的,似乎根本未曾经过任何思考,倒更像是本能使然。
郁芳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禁疑惑地望着他,脸上写着明显的诧异。
君墨影并未看她,刚毅的眉峰却不由微微一柔,连带着那张棱角分明甚至蕴含一丝冷意的脸也不由泛起一丝温和。
郁芳华看得怔忪的同时,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嘴唇喃喃地动了几次,最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发出声音的,“是因为皇贵妃吗?”
这时,男人才扫了她一眼,微微敛去眸中神色,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道是:“她的寝宫,不该有外人随便踏入。”
白露白霜还有怜若她们也就算了,龙薇也是经由她许可的,可若是让旁人进去,小东西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答应过,永远不会有别人可以进去,这一点不会改变。
“好了,你回去吧。”言罢,君墨影径直进了殿。
郁芳华抿了抿唇,便也转身走了。
走到殿中,君墨影看到梦言正站在窗前,不由揶揄了一句:“说好的好吃好喝等着朕回来,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梦言哼了一声:“你知道从这里看着外面,能看到什么吗?”
“恩?”君墨影挑了一下眉,没说话。
不过能看到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且不论他在龙吟宫住了这么多年,就单单只是那一夜——有史以来他唯一动怒不肯见她的那个晚上,茫茫白雪之中,她站了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没有一分一秒,他的视线不是定格在她苍白的小脸上。
所以他怎么可能忘记?
站在这扇窗前,可以清楚地看到龙吟宫门口发生的所有事情。
梦言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张牙舞爪地朝他挥舞了一下小拳头,“我看到郁芳华跟着你回来了!”说着那红润的小嘴就撅了起来,“刚刚是言溪来请你的,如今送你的却成了郁芳华,太后她老人家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牌。怎么,怕我不肯放人,所以没让郁芳华来请?”
刚才他走了以后,她累得慌,可是倒在榻上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哪怕闭上眼好像开始做白日梦了,还是睡不着,真真作死。
所以最终还是又起来了。
谁知在这窗边吹个风的时间,还能看到这男人跟郁芳华一块儿回来了!
她自然知道这两人之间没什么,唔,应该说是这男人对郁芳华没什么。至于郁芳华心里嘛,那可就说不定了。瞧瞧方才那含情脉脉的小眼神儿,要是说半点情愫都没有,她倒是宁可相信她自己瞎了。
梦言心里止不住冒了几个酸泡泡——那郁芳华好歹也是跟他母亲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呢,于是这会儿忍不住类似埋怨的撒了两句娇。
“不是你不肯放人。”君墨影好笑地勾着她的下巴,见她别开小脸,又重新将她往自己这边掰正过来,“要是下回母后让郁芳华来请,朕肯定不跟她走,好不好?”
梦言眯了眯眼,“你舍得?”
“那是自然。这世上除了言言,还真没有哪个女人足以让朕舍不得了。”男人煞有介事,虽然看似是在哄她,可这其中的真心有几分却又是不言而喻。
就算不说,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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