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彻眸色一痛,冷笑着反问:“何时?”
她从未说过她要离开,他以为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挽回,他以为他可以用尽一生来补偿他们之间失去的那一个孩子,却从不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如此平静地接受了那个事实不过是因为她早已生了离去的心思!
直到她离开的那一日,他竟还因为她稍稍好转的态度,以为自己还有希望可以慢慢来……
后来才知,一切不过她以为。
失望至极,所以她才会连怪他也懒得,恨他也懒得,一心只想逃离他的身边。
红玉微微拧着眉心,凝眸盯着他看了许久,忽地就笑了:“那么你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宫彻一噎,听她这般问了之后,他极力想找出一个话题想说,可是到头来竟发现,他们之间已经可悲的无话可说。
不,不会的!
“红玉,你回到我身边。”低沉的嗓音突然就哑了,南宫彻目光地看着她,眸色深深,“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好好补偿你。”
红玉唇角的弧度更甚,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句话您已经说过了,皇上。”
好好对她,好好补偿——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这句话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已不知说了多少遍,听得她都快免疫了。
可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要他所谓的补偿,她只想离他远远儿的。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不要叫我皇上!”南宫彻蓦地沉声怒吼。
红玉也怒了,他凭什么吼她?秀美的眉毛狠狠一拧,“好,那么南宫彻,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可以就这么离开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红玉呵呵地干笑了几声,随后嗤然道:“当初你怎么不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只想从未娶过我?”
他垂眸,抓紧她的手腕,“红玉,跟我回去。你的母亲也在南越,我们一起好好过,恩?”
红玉也缓缓垂下了眼帘,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强忍住甩开他的冲动,道:“你威胁我?”
“不是,我只是……”
“既然不是,就把我娘放了!”红玉骤然打断。
南宫彻蹙眉想要解释:“我没有囚禁你娘,也从未对她来硬的。红玉,那也是我娘。”
“那她怎么会在南越?”红玉径直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胸膛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急剧起伏了几下,她狠狠瞪着面前的男人,水眸中毫不掩饰的冷意,咬着牙道:“你可别告诉我,她是听说我嫁给了你所以自己跑去的。我还没那么天真!”
“……我请她去的。”
“好,就当是你请她去的。”红玉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紧紧绷起的弦,她闭了闭眼,“那么现在,我请你回去让她回到我身边,行吗?”
“你跟我回去,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南宫彻的瞳孔骤然一缩,满脸不可置信地垂下了眼。
视线落在阵阵钝痛袭来的胸口,竟是红玉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一掌,掌风直击他的胸膛。
没有犹豫,事后也没有懊恼后悔的迹象,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肯放人,强迫我回去,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囚禁?”
身体的疼痛却远远抵不上心中的痛。
或许是她落掌之处正好处在心脏的外围,震荡的余波进入内脏,所以才会像这般疼痛直袭,甚至寸寸蔓延到四肢百骸。
南宫彻身形微微一晃。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对她出手,是不是代表,她已经不会再为他心疼?
红玉看着他固执地朝她靠近的脚步,虽仍是面无表情,却忍不住心尖的颤抖,脚步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别过来。
不要靠近她……
可是南宫彻哪里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不管不顾地猛然扑向她,就好像刚才被打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紧紧地、颤抖地将她环住。
久违的温暖入怀,就连身上的疼痛都好像奇迹般的被治愈了。
红玉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推,可是脑子里浮起的竟是他方才挨了她大力一掌之后骤然苍白的脸色,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
下一秒,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
“别碰我。”她冷冷地道,嗓音冰凉的不起一丝波澜,却又像是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我现在要回去了,你别跟着。”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背对着他道:“哪怕你不肯放了我娘,我也一定会救回她。”
“红玉!”南宫彻骤然出声,嘶哑沉痛的嗓音如同一记闷棍打在红玉的心上,“我就这么十恶不赦,让你如今连看我一眼也多余吗?”
被叫住的女子很久都没有出声,就在南宫彻紧握着双拳,眸中缓缓燃起希望之时,她却忽的轻笑一声。
“大概是吧。”
并非十恶不赦,她早就说过他没有错,错的是她,但是确实,她现在就连看他一眼也嫌多余。
她不想看到他。
红玉闭了闭眼,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南宫彻久久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艳红的颜色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目光仍是徘徊着不愿收回,仿佛只要如此,就还能看到她一样。
他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有挽回的机会,哪怕是在她离开以后,他也只是一心想要将她带回——不顾她的意愿,必须将她带回去,他不能忍受没有她的生活,可是今日再见时才发现,她对他的排斥,已经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而是哪怕拼尽全力也要离开的决绝。
他似乎,已经一败涂地。
红玉回到自己所住的宫殿里,神色还是恍恍惚惚的,茯苓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不对劲,可圣女不是去给陛下送药了吗?走的时候还因为给郁芳华试药成功而兴冲冲的,为何回来的时候就突然成了这样?
难道是陛下出了什么意外?
茯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圣女,您怎么了?”
红玉还是像没有回过神来一样,怔怔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微闪烁着,良久才启唇道:“他来了。”
说着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甚至带着些微颤抖,茯苓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口中那个“他”是谁。
脸色微微一白,茯苓僵硬地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不知道。”红玉的神色中透出一股淡淡的迷茫,眸色怔忪,红唇轻启,“茯苓,他……”
某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她想说南宫彻抓了她娘亲,可是不知为何,最终说出来的时候话就变了:“我娘在南越皇宫,在他手里,若是我不跟他回去,我娘怎么办?”
她知道南宫彻不会伤害娘亲,可是一天两天便罢,一月两月也可以,若是长此以往,难道她这辈子都要让娘亲待在南越吗?
不可能的。
可是她若不回去,她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能把娘亲救出去——就算是要救,前提也是她自己先回去。可是这样,却又无异于自投罗网。
南宫彻不会再给她第二次逃跑的机会。
红玉突然像是被人抽空了身上的力气一般,脚下发软虚浮,不动声色地抓了一下茯苓的手臂,虽然动作很小,茯苓却分明感受到了她这借力的动作。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转而是铺天盖地的心疼涌上心头,颤声道:“圣女,您就跟皇上好好说说,不行吗?”
虽然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可是眼下,她却只能这般无力地安慰。
红玉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去把郁芳华的解药给我拿来。”
言罢,她就走进原先安置郁芳华的房里。
知道这些日子把人吓坏了,红玉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语气却好了不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必担心。你身上的毒,解药我也去让茯苓拿来了。往后出宫之后,你可以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郁芳华却是定定地看着她,“你不用瞒着我了,那个毒是替皇上试的,我知道。”
红玉面色微变,“知道又如何?”
又如何。
或许这样的事情对于她们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郁芳华不由得想到了梦言,那几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般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一般。她们与生俱来的得天独厚让她们完全不必考虑这些东西。
可是她们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她也可以不放在心上。
顿了一下,她的声音虽还是低缓,较之方才却尖锐了几分:“你没有告诉皇上吗?”
红玉突然就笑了,暗悔自己方才那般好声好气真是浪费感情,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有这么多的悲剧。
“这种事情,有必要?”她反问,“难道你觉得皇上知道了,对你现在的处境,或者说对你往后的人生会有多差别?”
“既然姑娘觉得没有,为何不告诉皇上?是怕皇上知道了会感动、还是会内疚?”
红玉看着郁芳华振振有词的模样,笑容逐渐凝固,眸色转冷,“所以你想怎么样?现在去告诉皇上你为他试药救了他?”
“既然姑娘认为皇上不会感动,让我说出来又有何妨?”
“确实是没什么。”红玉勾唇浅笑,白皙的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的动作似乎又恢复了生人莫近的冷漠,偏又带着一股妩媚的姿态,“那你就去说吧,看看到时候你能得到些什么好了。”
说完她就作势要转身离开,仿佛跟这样的人多说半句话都是浪费她的时间。
郁芳华一惊,连忙道:“那我的解药……”
红玉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淡淡地嗤笑:“你不是很厉害么,自己去解啊。”
恰好在这时候茯苓拿着解药回来,郁芳华想也不想就朝着门口冲了过去,作势要去抢那解药。可是根本还未来得及近茯苓的身,腰间却是骤然一紧,垂眸一看,竟是一根赤色的长鞭将她的腰完全勒了起来,动弹不得分毫。
郁芳华恼怒地回过头去瞪着红玉,后者轻蔑地笑:“如果我不想给,你觉得你能抢得到?”
“姑娘,当初说好的我试药你就给我解药,现在是想反悔吗?”
红玉敛了笑容,眸色凉凉地睨着她,“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出宫,之后我会让茯苓把解药给你送出去。否则,你就等死吧。”
如果是往常她说不定还乐意再周旋一会儿,可是今日,实在是没心情。
郁芳华一震。
茯苓总算是弄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方才抑郁的心情一下子就愤怒值飙升,蓦地走到郁芳华面前,冷冷瞪她,“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生得没有皇后好看、品行没有皇后好,就算是论出身,你也不过一个卑贱的奴才,还敢妄想皇上的青眼?趁着我们圣女现在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赶紧滚出宫去,否则白白丢了一条命,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最终郁芳华还是被这两人吓退了。
红玉走在去龙吟宫的路上还在想,为什么人的欲念总是这般难以约束,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得到了一点,就想得到更多一点……
好比当初的她,明明最初不过是想救回娘亲,后来想要帮梦言,再后来嫁给了南宫彻想要祛了他身上的蛊,却在不经意间任由那颗不经意遗失的心随意牵引、发展,一直到了事态不可挽回的局面,最后就弄得像现在这么难看。
过去已然无法修补,她不会连她的将来也一块儿赌上。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龙吟宫门前。
李德通早已在此候着,见她到来,笑眯眯地道:“红玉姑娘,请跟奴才进去吧。”
她想躲,某人却偏偏不让她躲,正如此刻,院中的石桌上坐着的除了梦言和君墨影,可不还有那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红玉的脚步顿了片刻,咬了咬牙,没有动。
梦言尴尬地冲她笑笑,招着手道:“红玉,快来这儿坐。”
红玉几乎是挪着过去的,看了看石桌旁唯一剩下的那张石凳,很久都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梦言更尴尬了,僵硬的笑容中也多了几分歉疚,是她把红玉叫过来的,可她完全没想到南宫彻也会出现在这里啊,就在不久之前,当她看到南宫彻的时候,差点吓得扔了手里的茶壶,可惜吓归吓,人家都来了,她总不能不让人进来吧?
于是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红玉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情,南宫彻想做的事,不达到目的只怕是不会罢休,也不是梦言能够阻止的。更何况他来这里究竟是来看她,还是借着她的名义来看梦言,也犹未可知。她不想弄得梦言如此尴尬,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跟他纠缠,既然他已经来了,那她只好见招拆招了。
朝着梦言微微一笑,红玉走过去,目不斜视地在石凳上坐下,随后又问君墨影,“陛下服了解药之后感觉如何?可有任何不良反应?”
全程她都像是没有看到南宫彻一样,彻底无视了他。
君墨影挑了挑眉,嘴角噙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暂时没有。”说完手掌又被梦言捏了一下,他轻咳一声,低声道,“……多谢。”
梦言摆弄着面前那个蛋糕给他们切成块儿送到他们面前。
“这个东西是蛋糕,你们一定都没吃过。”她看了一眼没人理会的南宫彻,虽然心里还是因为他当初那样对红玉觉得愤愤,可是看他现在这样子,实在又觉可怜,便对他道:“原本特意为红玉准备的,如今正好你来了,就当是沾了红玉的光,你也尝尝。”
南宫彻接过之后道了声谢,目光却一直在红玉身上徘徊。
君墨影眼波微微流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红玉,你往后有什么打算?留在东阑,还是回南疆?”
他故意不说南越,梦言嘴角抽搐了几下,这小气的男人还真是记仇,虽然他没说,可她知道,他如今还念念不忘当初南宫彻把他们困在南越的仇呢。搞不好他心里就盼着红玉别回去,永远别回去,让南宫彻后悔一辈子才好呢。
南宫彻自然也意识到了他的讽刺我,可眼下哪儿有心情去管这些,巴巴地望着红玉,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直到了嗓子眼儿。
“陛下刚刚才说过不会赶我。”红玉眨了眨眼,“怎么一转眼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是后悔了?”
她颇有些可怜地看向梦言,“不欢迎我住这儿人吗?”
梦言自然是摇头,而且是一句话也不说,就顾着摇头。直到君墨影捧着她的后脑把她按停下来,斜了红玉一眼,“朕只是问问,何曾赶你?”
“既然陛下不赶,那我就一直留在这儿好了。”
“红玉!”南宫彻沉声开口,带着几分不悦,“这儿是东阑,你总这么打扰别人,心里过意的去?”
“当然。”
红玉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明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骤然牵动了南宫彻的心弦,她却又继续道:“我可是陛下的救命恩人,不过是讨个住的地方而已,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南宫彻的脸色沉了几分,黑漆漆的,“住在别人的地方,有什么好?”
红玉凉凉地斜了他一眼,“吃穿不愁,还每天有人伺候着,无拘无束,有什么不好?”
梦言摸了摸下巴,心道您的要求可真低,这要是在南越,皇后的身份难道还会愁你吃穿用度了?
南宫彻薄唇紧紧绷成了一条直线,双目直直地盯着红玉,“你若是愿意,在南越,你得到的一定会比这里更多。”
吃穿不愁,有人伺候,无拘无束,她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给。
红玉眸光微微一凝,脸上神色未变,举手投足间的妩媚气质中却平添了几分凉薄与冷意,她笑:“可那儿有我不想看到的人啊。”
一时间,似万籁俱寂。
梦言好像听到了南宫彻沉重的呼吸声,她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却对她微微一笑,好似完全不受外界干扰一般,右手温柔地环在她的腰间,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那就不必勉强自己了,正好皇后成日里都念着一个人寂寞,你继续留在这里陪陪她也不错。”君墨影道。
梦言明显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的流光,暗叹南宫彻流年不利,半点不觉得他面目可憎了,只想着如何再次撮合他跟红玉,连忙开口:“明明都入春了,这天怎么还是这么冷呢?”她抓着男人的手臂,“我想先进去了,你在这里陪着他们?”
“不必。”君墨影拧了拧眉,开玩笑,他女人都走了他还留在那儿干什么?好玩儿?
“红玉对这皇宫已经很熟,何况你那新奇的点心她也尝过了,不需要我们陪着。朕和你一块儿进去吧。”
梦言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奸计得逞之后的狡黠,君墨影分明看见了,却只是眉目宠溺地笑了笑。
只留下红玉在原地暗暗咬牙,这夫妻俩,亏她忙活了这么多天呢,简直就是过河拆桥!
没好气地抓了那一碟留下的蛋糕就走了,红玉理也没理南宫彻,就像是来时一样完全无视了他。
偷偷借着门缝张望的梦言立刻不淡定了,急得跳脚,“欸欸,我好不容易给他们留了个二人世界,怎么南宫彻就这么把红玉放走了?”
身后的男人嗓音凉凉、漫不经心地道:“他无能。”
梦言,“……”
黑着脸转过去瞪他,“你明知道人家来了也不告诉我,害我刚才半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君墨影挑了挑眉,“难道有了心理准备,南宫彻上门的时候你就能把人拒之门外了?”
“……那你也该先跟我说一声啊。”梦言嘟囔道。
男人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到底是想帮他还是想帮红玉?”
梦言犹豫了一下,“有区别么?”
“起码目前来说,区别还是很大的。”君墨影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过从你方才的行为来看,似乎是帮着南宫彻的。”
“才没有!”梦言瞪大眼睛连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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