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唤出这个名字时,楚佑只觉得自己心跳不自主快了两拍,连说话声音里都带上百年难遇的两分惊异。
他甚至无暇顾及向自己冲来的雷霆:“你怎么会来此地?”
楚佑无暇去听,也顾不上叶非折怎么说。
他平生头一次生了一点悔意,一点害怕。
他想借着雷劫彻底毁去祸世血脉的想法大胆,稍有不慎,就可以身死道消于雷劫下。
但楚佑也不怕。
他活了这十八年,最轻贱的,最豁得出去的,就是自己的生死性命。
他自己做的决定下的赌注,在雷劫下无论是侥幸生还,还是尸骨无存,都是他应有的结局,楚佑都能坦然以对。
但是叶非折不行。
他声音竟和那个无能狂怒的阴灵有了一丝微妙的重合和颤抖:“你不怕死吗?”
隔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亏得叶非折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叶非折振袖出刀,雷霆在他刀锋下如落花簌簌,无论多浩大多唬人的声势,最后都归于尘土。
他挑去最后一丝雷霆,在狂风暴雨般的雷罚下,终于有一瞬喘息之机。
叶非折向楚佑一笑。
再神通广大的人,越过重重雷霆直登高崖,还要带着一个累赘,仪容都不会有多整洁好看的。叶非折也乌发散乱,衣角沾灰。
然而他一笑之下,神光熠熠,是和天上雷霆不一样的美,却是如出一辙的震慑魂魄,见之忘言:
“不算很怕,至少相较起来,我更怕你死。”
叶非折登山,楚佑抽出祸世血脉的这些功夫,天上雷霆下过第二轮,他们两人之间,也有了可以平心静气说话的一点时间。
叶非折刚说完,便突兀补问了一句:“楚佑,你信我吗?”
这实际上是一句很广泛的空话。
信到什么程度才算信,要交托什么样的东西才算信,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才算信?
楚佑答得毫不犹豫,眼睛也未眨一下:“信。”
只一个字,掷地有力。
“那就好,也算不枉费我特意把萧姚带来这里。”
楚佑这才注意到叶非折身后的萧姚。
估计是真正意识到大难临头的原因,她将头埋得很低,身体蜷缩起来,再不见曾经明眸顾盼,笑语盈盈的样子,反倒是畏畏缩缩得可怜可恨
楚佑曾经很多次想过,自己母亲倘若没有那般虚弱,该是何等模样。
想来想去都逃不过轻盈美丽,端庄大方这些俗套的言语。
独独没想过,会如此的……
面目可憎。
“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你说。”
叶非折反手用手背一抹刀背,倒映出他幽幽的一弯眸光,语速很快:“我知道萧姚是你的母亲,对你有生养之恩,但这个人,哪怕你拦我,哪怕反目成仇,只要日后我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杀。”
“这种事上,我一向说到做到。”
楚佑听着点了点头,说一声:“好。”
如今说到萧姚时,他内心再度恢复到无波无澜的状态,已无多少起伏波动。
雷劫之前,楚佑放过萧姚一次,算还萧姚对他的生恩,也说过若是萧姚再动手,便当作敌人相见。
这次雷劫是拜萧姚所赐,楚佑若是能活下雷劫,也会去寻萧姚一算这笔账。
就是看在曾经的份上,不至于彻底要萧姚的性命罢了。
叶非折仿佛松了一口气,笑意更深:“那就好。”
他话音刚落,刀锋已现!
谁也没有想到叶非折能在笑意犹在唇边时,说翻脸就翻脸,暴起拔刀。
天雷察觉到了有人意欲干涉。
苍天之下,厚土之上,是黑是白;是正是邪;哪个该活,哪个当杀,总会给你断出个是非分明,一二三四。
岂容凡人置喙,岂容凡人插手?
于是阴云更沉,雷光更亮。
本应再过几息才降下来的雷霆,随着突变天色,呼啸飓风,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如同游龙俯身,滚滚而下。
众所周知,雷劫中天雷停顿的空隙,便是渡劫的修行者抓紧调息,能否度过这场天雷的生机所在。
叶非折一出刀之下,惹怒天雷,摆明是不给活口,一杀杀两个。
他能将自己生死付之度外,那楚佑的呢?
叶非折一路和雷霆硬杠,杠到此刻,也不免觉得有几分疲倦力竭。
这种疲倦力竭,很快又被愤怒所取代,所燃烧殆尽。
他气血上头的时候,第一时间回想起的,竟然是自己在刚上玄山时立下的豪言壮志,阴魂不散地纠缠了他半辈子的话。
“我要练世间最快,最强,最锋锐的一把剑。”
最快。
不平事刀锋过处,四周空气被扭曲出隐约波纹,如同带着流火撕破空气的飞星。
最强。
千千万万种刀式刀法刀意,叶非折只想得起最简单的直斩横斩平斩,刀刃在他手上翻飞出无数的刀影来。
无数的刀影又化作无数把刀,刀化影,影化刀,煌煌的光堪与雷霆争辉。
最后又将雷霆斩于刀光之下,那些纷落的光影碎末,宛如是陨落的星辰
最锋锐。
叶非折离楚佑仅剩下一尺距离。
他原先离楚佑离得也不远。
平时迈两步就能到的距离,叶非折顶着天怒诛罚,顶着雷霆电光,出了无数刀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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