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名人难,做名人之后更难,做站错队的名人之后那就是难上加难。以沈平的本事,即便是做从四品的工曹侍郎都绰绰有余,但就是因为他姓沈,所以如今的他也只是朝廷将作监里的一个工匠头,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
所谓的工曹,其实就是三省六部里的工部,工曹的主要负责即是尚书,侍郎属于尚书的副手,即工部二把手。隋朝建立五省六曹制,其中的尚书省下设吏、度支、礼、兵、都官、工六曹,这六曹中度支后改称户,都官改称刑,也就是后来的六部,到唐代以后,五省被改成了三省,六部却得到了完全保留。等到了宋代,为了区别中央与地方的差别,朝廷中央的六曹成了六部,而地方上则继续称为六曹,其实二者的职能是一样的。
沈平的祖父,就是史上有名的大发明家沈括,但也正是因为沈括的关系,沈平即便本事再大,也只能在将作监里待着,没有出头之日。原因就是他是沈括的孙子。
人总有把反对自己的人当做敌人的习惯。沈括当年站错了队,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沈括是支持者,为此不惜诽谤苏轼,制作乌台诗案。其实打击政敌不择手段这本无可厚非,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到最后王安石变法失败了,这也就意味着沈括最大的靠山倒了,当初被打压的旧党一个个又回到了朝廷中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得势的时候欺负人,那等被你欺负的人得势了反过来欺负你那也是该的。
沈括的儿子沈冲就是受了他老子的连累,一辈子受人打压,没有出头之日。但到了沈平这一代,打压沈家的已经不再是过去那帮人,而是换成了宫中的大太监梁师成。要说起来也是沈括当年造的孽,他当初为了支持变法打压旧党曾经利用苏轼作的诗词诽谤过苏轼,而梁师成却对外宣称自己是苏轼的流落在外的儿子,并且以此为借口大肆收购苏轼的诗词画作。
父债子偿,有梁师成这个苏轼的私生子在,即便有人想要提拔一下沈平,也会先考虑一下宫里那位梁姥姥的态度。
沈平也认命了,才二十多岁的人却没有丝毫年轻人该有的朝气跟活力,整日里沉默寡言,死气沉沉。今日也同往日一样,沈平完成了自己今天的工作量便准备回自己的独立工作间干自己的事情。但没想到很少跟自己说话的管事却在这时叫住了自己。
“沈平,你等会再去捣鼓你的那些‘发明’,新来的监丞大人指名要见你,随我来。”管事毫不气的对沈平道。
沈平也习惯了管事的态度,毫不在意的点点头,随着管事去了偏厅等候。管事此时已经去了大门口迎接新来的监丞,而无所事事的沈平则坐在椅子上低头考虑这自己的那些实验。
“你就是沈平?”一个声音在沈平的头顶响起。沈平抬头一看,不由脱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娃娃,怎么跑这来了?”
“大胆!这是新来的监丞张大人。”一旁的管事当即呵斥道。
沈平闻言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心中感到一阵悲愤。自己这样的大才朝廷不用,却让个毛孩子来做监丞,不用问都能猜到,眼前这毛孩子准是某个王公大臣家的子弟。
“沈平见过大人。”沈平十分敷衍的向张宝行礼道。
“沈平,不得无礼。”一旁的管事又喝道。
沈平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大不了不干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张宝拦住准备继续呵斥沈平的管事,微笑着说道:“黄管事,这里事多,你去忙吧。”
顶头上司发了话,黄管事不敢多言,当即离开偏厅。这样一来偏厅里也就剩下张宝跟沈平两个。看着一副我不服表情的沈平,张宝慢条斯理的问道:“你不服?”
“……我为什么要服?想我沈平乃是沈梦溪的后人,但如今却只能做个将作监的工匠头,而你年不及弱冠,却已经是朝廷从八品的将作监丞……”
“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嫉妒,嫉妒我有个老爹?”张宝打断沈平的话道。
“……我没有。”沈平一愣,当即否认道。
“嘁~你若不是嫉妒,那你不平什么?愤怒什么?”张宝毫不留情面的继续问道。不等沈平想好说辞,张宝又道:“你以为我是仰仗父辈余萌才得了这个监丞,可我要告诉你,我能得到这个监丞,那是因为我自己的本事。你是沈梦溪的后人就了不起了?了不起的是你祖父,而不是你。一天到晚把你祖父挂在嘴边,认为自己如今的遭遇是别人对你沈家的报复,可你怎么不想想?直至今日,你做出什么值得朝廷封赏你的东西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抱怨,朝廷要是因为你的抱怨而封赏你,我都替你沈家感到脸红。”
“……那你又做出什么值得朝廷封赏你的东西了?”沈平被说得血气上涌,咬牙切齿的瞪着张宝道。
“哼,我做过什么?知道什么是水泥吗?知道什么是望远镜吗?知道什么是镜子吗?知道什么是香水吗?”张宝冷哼一声,连问沈平四个知道吗。沈平被问得一愣一愣,总觉得不公平的沈平对于外界的任何事情都显得漠不关心,他是真不知道张宝所说的那些东西。
“你啊,现在就是个井底之蛙,你的祖父是留下了梦溪笔谈这部巨著,可这也不是你骄傲自满的资本啊。整日抱怨这个,埋怨那个,你怎么不想想你自身的原因?认为别人故意打压你,所以你就认命了?你怎么就没想过要抗争呢?”
“……我没有。”沈平嘴硬的反驳道。
“没有才怪!那你倒是说说方才刚见到我时那是什么态度?我该你还是欠你的?牛的是你的祖父,又不是你,你牛什么牛?”
沈平:“……”
……
“大人这是要出去?”看到张宝带着沈平要出门,黄管事关心的问道。
“哦,黄管事,拜托你一件事,回头你把沈平的档案整理出来交给本官,他从今天开始不再是将作监里的一员。”
“呃……大人,沈平年轻气盛,若是言语有什么对大人不敬的地方,还望大人看在他祖父的面上担待一二。”黄管事闻言一愣,随即硬着头皮向张宝替沈平求情道。
“黄管事想哪去了?本官与沈平打了个赌,他不相信水泥还有望远镜这些东西是本官做的,本官这不正打算带他去亲眼见识见识,免得跟个井底的蛤蟆似的坐井观天,目空一切。”
“可这跟将他赶出将作监有什么关系?”
“他说了,若本官所言非虚,甘愿到本官府上为奴。他输定了,所以本官提前跟你说一声。”
“……大人,沈平的祖上可是那位沈梦溪,你让他到大人家为奴,只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啊。”黄管事犹豫了一下,小声提醒张宝道。
张宝玩味的看了黄管事一眼,笑着说道:“若是让他继续留在这里才是屈才,你不必担心后果,有谁对此不满让他尽管来找我就是。”说着附身在黄管事的耳边说道:“你的关心想必沈平也感到很意外。”
丢下心中感到惊骇的黄管事,张宝带着沈平回到了张家庄子。此时的张家庄子大致已经完成了建设,但由于多了南山花园这个二期工程,张家原先建好的砖厂此时还在开工。紧挨着砖厂的就是水泥厂,而在紧挨着水泥厂的就是玻璃厂。
沈平对砖厂没兴趣,一头就钻进了水泥厂……
而等沈平从玻璃厂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水泥、镜子、望远镜这三件实物自己都已经亲眼见到,而这个赌,自己明显是输了。
“哎,看看,这是我让人准备的契约,你要是觉得没有问题,那就签吧。”张宝递过来一张纸,对沈平道。
古代人讲究言出必行,沈平虽然内心十分不愿卖身为奴,但自己毕竟是亲口跟张宝打了赌,而且还是用他最尊敬的祖父的名誉为赌注,他不能也不敢在这时候毁约。接过张宝递过来的卖身契约,沈平只看了一眼就不由愣了。
卖身契约是卖身契约,但契约的内容却出人意料,除了没有人身自由外,在张家为奴的待遇比起自己在将作监时要高出好几倍。而且最让沈平感到心动的便是契约中有一条是说张家会无条件的支持沈平的个人研究。当然沈平的研究成果归主家所有,但这却不是沈平在意的。沈平喜欢研究,至于研究出来的东西被如何利用,沈平并不关心。当做在将作监的时候,用什么材料都要得到上官的允许,这也就限制了沈平的发挥,但张家如今却做出无条件支持的姿态……
“张家很有钱吗?”沈平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呀,以后闲暇的时候要也多跟外界接触接触。不是我跟你夸口,如今的张家在汴梁一带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不必担心张家的财力是否充足,张家有买卖,而且这买卖会越做越大。钱对张家来说,不是问题。但问题是你沈平是否值得我张家来培养。虽然你的祖父是沈梦溪,但沈梦溪是沈梦溪,沈平是沈平,我当然希望你日后的成就能够超过你祖父,就是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这个心?”
“超过我祖父?”沈平被张宝替他定下的人生目标惊了一跳,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没错。你觉得当别人介绍你时是说这是沈梦溪的嫡孙好听,还是这是沈平,他的祖父是沈梦溪好听呢?”
“呃……当然是后者顺耳些。”沈平想了想,老实的答道。
“那就努力吧。对了,你在将作监待的时间也不短,有没有被你看得上眼的人?告诉我,趁着我如今是将作监丞,正好把人一块挖过来。”
“难道你就不怕被人报复?”沈平皱眉问道。
“报复?呵呵……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张宝闻言一笑,老实不气的打击沈平道:“几个工匠而已,难道还会有人会为了几个工匠找我麻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怕梁师成找你麻烦吗?他对外可是声称自己是苏轼的儿子。”
“呵呵……梁姥姥啊。沈平,你不会真的认为梁姥姥是苏轼的儿子吧?”
“难道不是吗?苏轼的后人都承认的。”
“那梁姥姥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圣眷正隆,苏轼的后人招惹得起吗?”
“那他为何要坚称自己是苏轼的后人?”沈平不解的问道。
“你知道现如今苏轼遗留在外的诗词画作值多少钱吗?如今苏轼的那些诗词画作还属于禁品,不允许私下交易买卖。但梁师成是苏轼的儿子的话,那当儿子的收集老子的东西,谁能说出个不是来?”
“……就为了这个?可万一梁师成真的是拿苏轼当亲爹呢?”沈平有些不信。
张宝见状说道:“沈平,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说句你不爱听的,梁师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之所以在将作监混得不如意,与其说是梁师成暗中指使,倒不如说是下面的人为了避免得罪梁师成而做的自发行为。”
“……你为什么说的那么肯定?”
“因为我亲自找过梁师成啊。为了让他不找你的麻烦,我专门送上了一瓶价值千金的香水作为礼物。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压根就不知道你的存在,还是我专门提醒了一下他才知道。”
“……我跟将作监里的人不熟,平时也是一个人研究,你让我推荐几个人我也不知道该推荐谁。”沈平愣了一会,声音郁闷的对张宝道。
“呵呵……既然你不知道,那这事就交给我吧,我会留意的。不过你也要努力,光靠一个祖宗的名头可镇不住有真本事的人。关键还是要自己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你要尽早拿出一点成果,向人证明自身的价值,知道吗?”
“是,沈平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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