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君说:“这二段文字写得确实很有说服力。下面这二段文字是称颂明太祖朱元璋创业之初的政绩和分析当前朝政状况的,你觉得顾鼎臣评价、分析得是否确切?”
恭惟我太祖高皇帝诞膺天命,扫除胡元,立帝王自立之中国,传帝
王相传之正统,建极垂宪,贻谋万世,臣淋浴膏泽,尝窃窥一二,敢拜
于稽首,为陛下陈之。敬天勤民,防非窒欲,身之修也;宫房无私爱,
左右无偏恩,家之齐也;君臣同游之盛,朝野纛一之政,国之治也;武
功以勘祸乱,文德以兴太平,天下之平也。我祖宗之道,非即帝王之道
乎?六卿分治,庶僚承服,百职举矣;台谏以纠正于内,宪司以廉察于
外,纪纲肃矣;车骑服色之有章,宫室器用之有等,制度一矣;学校选
举之有条,兵刑财赋之有制,庶事康矣。我祖宗之法非帝王之法乎?自
是以来,圣子神孙,善继善述,不愆不忘,治化之成,盖远过于汉、唐、
宋矣。
而圣策复以治效未臻其极,夙夜兢兢,图光先烈为言者,此陛下圣
不自圣,务欲福跻皇极,化协泰和,超千古而特出,跨百王而独盛也。
臣愚何足以知之,臣窃以为欲师帝王,先师祖宗。能行祖宗之道,则帝
王之道在是矣。陛下大孝格天,至仁育物,谦恭逮下明智烛徵,日御经
筵讲求治理,数召大臣咨询时政,所以行祖宗之道而守祖宗之法,盖无
可訾议者。但近岁以来,灵异迭见,水旱相仍,而时雍风动之休未恰。
黎民阻饥,赤子弄兵,而鼓腹击壤之谣未闻。夷虏跳梁,而军政未可谓
修;府库告急,而蓄积未可为富。内外臣工率多因循苟且,取办簿书,
廉清之节日隳,华丽之风日长,而文武未可谓尽得其人。则圣策所谓行
道守法未尽若古者,臣不敢谓其不然。
顾撷冈说:“顾鼎臣在前一段中评价明朝开国元勋朱元璋的政绩时,说得还是比较全面观的。他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方面加以分析:朱元璋‘敬天勤民,防非窒欲’,所以‘身之修也’;‘宫房无私爱,左右无偏恩’,所以‘家之齐也’;‘君臣同游之盛,朝野纛一之政’,所以‘国之治也’;‘武功以勘祸乱,文德以兴太平’,所以‘天下之平也’。顾鼎臣说得非常正确,一个帝王,首先要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自身修养很差,家庭也管理不好,怎么能去治理好国家,平定天下?”
文昌君说:“撷冈老弟说得一点不错。朱元璋虽然出身贫困农民家庭,少时曾为地主做过放牛牧童,成年后长得姿貌雄杰,奇骨贯顶,聪明英武,志向远大,人莫能及。因父母、长兄相继死于灾荒,贫不能葬,生活无依靠,遂入凤阳县皇觉寺为僧,云游四方。元朝纲纪不振,政治**,群雄四起,天下大乱,他投入农民起义军。起始仅为一个‘九夫长’小头目,十五年间,扫灭群雄,推翻元朝,一统天下;在位期间,治理朱家皇朝,政绩卓著。”
顾撷冈说:“朱元璋所以能从一个牧童、僧人,成为功勋卓著的一代杰出帝王,究其个人原因,主要是他能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具有卓越的军事政治才能,他采纳隐士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取集庆为基地,龙蟠虎踞,依此兵临四方。在战场上他指挥若定,运筹帷幄,而且身先士卒,严明军纪,严禁烧杀抢掠。他灵活运用分化瓦解和军事打击二手策略,先平定东南,再挥师北伐。他的北伐战略是先攻取山东,破元军屏障,旋即占领河南,断其羽翼;然后拔潼关固守,再进兵大都;既克大都,再席卷山西、陕西,终于统一了中国,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大明帝国。朱元璋知人善任,倡节俭,勤政务,好读书,喜史书,不崇尚鬼神。综观其一生,其雄才大略,武攻文治,可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媲美。朱元璋所以能够成功,实属必然。”
文昌君说:“顾鼎臣在后一段中,先对弘治皇的政绩大加赞扬,说陛下‘大孝格天,至仁育物’、‘日御经筵讲求治理,数召大臣咨询时政’。然后观地指出了当前的水旱灾情、民情民愤和臣工状况:‘灵异迭见,水旱相仍’、乃至‘黎民阻饥,赤子弄兵’,而那些‘内外臣工率多因循苟且’、‘谦清之风日隳,华丽之风日长,而文武未可谓尽得其人’。顾鼎臣敢于直言不讳,抨击时弊,为民请命,直抒己见,其赤子之心,非常难能可贵。我们再看下面这一段,顾鼎臣进一步建言献策,你看他写得如何?”
臣愚以为,陛下之德如是,学如是,虚怀望治之诚如是,以陛下而
虑此,宣无足为者,但恐不加之意耳。夫道虽不一,其要在于修身,身
有不修而妄意于躐等之为,谓之能行道,不可也;法虽至繁,其要在于
纪纲,纪纲于不振而疲神于不急之务,谓之能守法,不可也。然修身不
外于威仪言动,而纪纲不外于举措刑赏,陛下诚能左之右之,周旋于规
矩准绳之中,一言一动从容乎仁义礼乐之蕴,则道成于上,而身修矣。
身既修则家可齐,国可治,而天下可平,尚何祖宗之道有不行乎?举直
措枉,必协乎天下之公论,赏善刑恶,不徇乎亵近之私情,法行自近,
纪纲振矣。纪纲既振,则百职可举,制度可一,天下之事可兴,尚何祖
宗之法有不守乎?如是剡俊良登崇而谗邪远,出入有度而财用足,武备
修而蛮夷慑服,刑罚威而奸宄销亡,灾异息,灵瑞臻,而百姓安靖,民
物顺达,治效之隆,岂不足并美于唐虞三代也哉!
顾撷冈说:“顾鼎臣在这一段中仍然以‘行道、守法’为核心,可以说是情真意切,赤诚中肯,胆识过人。他首先肯定了弘治皇帝的品德、学识和胸怀,然后指出‘夫道虽不一,其要在于修身’。他把皇帝个人的修身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身有不修而妄意于躐等之为,谓之能行道,不可也’,‘身既修则家可齐,国可治,而天下可平’。对于法治,他也有独到的见解:‘法虽至繁,其要在于纪纲’,‘纪纲既振,则百职可举,制度可一,天下之事可兴’。文昌老兄,下面这二段文字是顾鼎臣策论中最精彩的部分,你看他写得怎样?”
虽然,此就陛下所以策臣者而言之尔,犹未要其极而举其全也。臣
请究极本原,探索精微,以为终篇献焉。盖心之主宰一身,无事不体。
而天之主宰万物,亦无往不在。天者,理之所从以出者,天之心与吾心
之天一也。是以帝王之道,虽要于修身,而欲修其身,必先于正心;帝
王之法,虽要于纪纲,而欲振纪纲,惟在于顺天。不正其心,不顺乎大,
则虽宵旺忧勤,思以行道守法,亦苟焉而已尔。
何谓正心?致知以明此心,诚意以实此心。声色货利之欲,此心之
鸩毒,则远之;车马宫室之乐,此心之斧斤,则禁之;谄谀邪佞,足以
移此心,则斥之;便嬖近幸,足以挠此心,则绝之。凡吾威仪言动之发,
莫非自然,必使吾心泰而百体从令也,吾心大而万物成备也,是之谓正
心。何谓顺天?无贰无虞,曰上帝临女也;有严有翼,曰鬼神在旁也;
匹夫匹妇勿谓可下,曰此天民也;一命一秩勿谓可忽,曰此天职也;创
制立度,恐其悖天,揆事成务,恐其违天,凡吾举措刑赏之施,不敢自
专,曰天命有德也,天讨有罪也,是之谓顺天。能顺天,则天与吾心为
一,而吾心自无不正;能正心,则吾与天无间,而于天自无不顺。以是
行祖宗之道,则道焉无弊,而足以主张乎法;以是守祖宗之法,则法焉
弗失,而足以经纶乎道。体无不立,用无不行,所谓光先烈而臻治者,
惟陛下所欲而致之无难矣。如是则君治教之责以尽,上天宠绥之命以凝,
而磐石之宗,苞桑之业,岂不可以永保于亿万年而无虞也哉!
文昌君大加称赞:“这是顾鼎臣的终篇献策,他提出了一个‘心之主宰一身’的哲学命题。他说‘天之主宰万物’,而他所说的‘天’,既不是东方的佛祖,也不是西方的上帝,‘天者,理之所从以出者’,也就是说,‘天’是‘理’的化身,这个‘理’是自然界的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律,就是这个‘理’在主宰万物。他还提出了‘天心’与‘吾心’两个概念,天心就是民心,也就是‘理之所从以出者’,‘吾心’是个人心理素质,个人的言行是由其‘心’主宰的,所以‘欲修其身,必先于正心’。”
顾撷冈感慨道::“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顾鼎臣的思想蕴含着朴素的唯物辩证观念,他的思想观念既不属于明朝政府大力提倡的程朱学派的理学,也不属于程朱学派的反对派王学,他的思想比明朝的理学家和王学左派思想家都超前。他指出‘所谓正心?致知以明此心,诚意以实此心’翻译成现代话语,‘正心’就是摆正心态,讲的是要有明晰的‘致知’和真实的‘诚意’。要远离‘声色货利之欲’,禁止‘车马宫室之乐’,斥责‘谄谀奸佞’,杜绝‘便嬖近幸’。只要能‘正心’,‘则吾与天(天理)无间,而于天(民心)自无不顺’。顾鼎臣的这些言论,只有贤明君主才能接受,那些昏庸帝王是肯定听不进去的。”
臣窃伏海滨,荷生成作养之德有年矣。平居所学,因不出乎道法之
间,每念异日幸望清光,奉大对,期有所论列敷启,以尽责难之恭,而
今也实其时也,顾臣草茅迂疏,不知忌讳,敢直述所见闻者如此,伏愿
陛下留神澄省,果切于万分有一之用,俯赐采行,不胜幸甚。
臣干冒天威,无任陨越之至。臣谨对。
看完顾鼎臣试卷后,哥俩异口同声地说:“顾鼎臣交上了一份完美无缺的答卷,真是‘平居所学’,‘尽责难之恭’,‘不知忌讳,敢直述所见闻者’,唯有顾鼎臣也。顾鼎臣敢于冒皇帝天威,直陈己见,又遇到廉洁自律、爱惜人才的好皇帝,今科状元非他莫属了。”
文昌君说:“从时光倒流机中的录像看,刘健和谢迁两伴主考大臣闲谈时,顾鼎臣已经把试卷答完,但是仔细检查时发现订好的试卷本中空缺了一页,他灵感突发,天衣无缝地加了一页转折的段落,根本不是听了两位主考大臣的谈话,或是鬼使神差的巧合,使这勉强补上的这一页,正好切合刘健命题的要求。”
顾撷冈心悦诚服:“文昌兄所言极是,从顾鼎臣整个答卷来看,他的中心思想就是‘正心’,正好切合刘健命题的要求‘以周文王之心,去行周文王之道’。你看,顾鼎臣为什么在答卷本的最后空出了十九行?”
文昌君说:“我已经打听到了,这次殿试阅卷的大臣正好是十九位,每位阅卷大臣都要写上自己的评语,所以他留出了十九行空白。可见顾鼎臣的用心非同凡响。”
殿试结束后,哥俩穿着隐身服暗暗地跟随顾鼎臣前往东吴栈。老板见顾鼎臣从宫里殿试回来,笑容可掬道:“顾公子,看你春风满面的样子,殿试一定非常满意。老乡我备了一杯薄酒,几只小菜,同你一起干上几杯。从我对你的观察了解,今科状元非公子莫属了。”
顾鼎臣推辞再三,毕竟盛情难却,气道:“让老板破费了。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干为敬。”
顾鼎臣举杯一饮而尽,抚琴弹唱了杜甫的《望岳》,借咏叹泰山的突兀峥嵘,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毗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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