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玥不敢露馅,便也跟着抽抽搭搭地“哭”道:“父亲母亲,快别这么说,都是女儿不争气,让父亲母亲也跟着劳神操心了。女儿这就走,将来就是要死了,也绝不会连累到连家!”
连玥是真心要这么说的。古来夺嫡都是一场血雨腥风,她不想因为个人的决定而牵连到连家老小。
连之祥想要匡扶正统,那是连之祥为官的本分。可她这个冒牌货却决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把整个连家都推进这趟浑水中,这不是她做人的原则。
连之祥却想到了方才连玥斩钉截铁说,绝不会连累连家,顿时就心慌了:“你这个傻丫头怎么也跟着裹乱!你妹妹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了吗?你现在已经不是闺阁中的女儿家,还能这般赌气发疯,你如今可是当朝太子妃!为父方才怎么告诫你的?要你从今往后,一言一行都要慎重!你可仔细了!这样孩子气的话,为父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
孙氏是个聪明人,听着连之祥语气格外严厉,就料到这里头必然有事儿,便忙擦了泪珠,拉着连玥的手,道:“好孩子,听你父亲的话,别学你妹妹任性妄为。你放心,家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绝不会让你烦心。明天我就让人把你妹妹送回老家去,交给老嬷嬷管着,看她还敢不敢这么胡作非为了!”
老嬷嬷就姓老,是原先连家老太太的贴身丫头,自小一起长大,后来又跟着老太太嫁到了连家,伺候了老太太几年,由老太太做主,嫁给了当时老太爷的长随,转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和连之祥是同庚,后来也跟着做了连之祥的伴读。
老嬷嬷一出了月子就回来伺候连家老太太,做了连之祥的奶嬷嬷。连家老太太见老嬷嬷的儿子还小,不忍心,特许老嬷嬷将儿子也带在身边,一起喂养。
可惜这老嬷嬷命不好,丈夫石头不几年就病死了。儿子石大海虽然说做了连之祥的伴读,读书上却没有天分。后来年纪也越来越大,连家老太太就亲自出马,给石大海说了门好亲,又放了老嬷嬷一家人的奴籍,给了银子,置办了二十亩地,让老嬷嬷跟着儿子媳妇去享福去。
老嬷嬷死活不肯去,硬是留下来伺候连家老太太。老太太去了,就帮着连玥的生母管家。等到连玥生母也去了,孙氏进门,老嬷嬷怕孙氏做不好后母,就留下来把连玥给养大了。
连玥这一身好教养,也都是老嬷嬷教导出来的。
到后来,老嬷嬷见孙氏为人品行还不错,也就渐渐地放下心防,待孙氏也亲近了。
这几年一直帮着孙氏管教连玥和连珏姐妹俩。连珏顽劣,总是被老嬷嬷训斥。因此,这连珏最怕老嬷嬷板着个脸去连之祥那里告状了。
直到去岁,老嬷嬷的儿子石大海再三来求,老嬷嬷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儿子回连家的老家晋安县养老去了。
如今听得孙氏竟然想要把自己送到晋安县,由老嬷嬷管教,连珏顿时就尖声哭叫起来:“我不回去!我不要见到老嬷嬷!娘亲,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正闹腾着,就听门口有人道:“这是怎么了?”
连珏一听,立马就不哭闹了,冲着来人就扑了过去:“哥哥!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娘亲要把我送回晋安县老家,交给老嬷嬷!还有,还有爹爹,爹爹竟然拿着剑要砍杀我!”
连珏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哥哥,你要是晚回来一步的话,就再也见不到珏儿了!”
连珏本来就生得娇俏,这么一哭,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连恺立马就拍着连珏的后背柔声哄着她:“珏儿乖,不要怕,你放心,有哥哥在,你不会有事的。”
外头的光线打在连恺身上,他背着光,一张和连玥颇为相像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连玥睁大了眼睛看那个还带着之气的少年唇角带笑,柔声哄着哭闹不休的连珏,心底忽然抽疼起来。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在想到连恺这个名字的时候,属于连家大小姐的这颗心为什么会这样疼痛。
因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已经唤醒了连玥体内关于连恺这一部分的记忆——连恺,这个和连家大小姐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却根本和连家大小姐不亲近!
连玥不禁为连家大小姐悲哀起来。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连恺不愿意亲近这个长姐。原因很简单。原先的连家大小姐根本就不搭理连恺。对于一个只有几岁刚刚失去了亲生母亲的孩子来说,姐姐就是等同于母亲般的存在,亲姐姐三番五次对他的亲近视而不见,就是泥人也有几分气性。
恰好这个时候雪团子一般玉雪可爱的连珏出生了。好奇的连恺自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妹妹身上。等几个人稍大一点,连珏对他的依赖激发了他身为兄长的责任感,对这个娇气任性的小妹妹几乎到了无所不依从的地步,跟连家大小姐之间的姐弟情也就越来越淡了。
而让连玥觉得可悲的是,原先的连家大小姐并不是不想搭理弟弟,而是她觉得,已经有了后母,管教弟弟就是后母的责任了。她这个长姐如果越发亲近弟弟,会让后母孙氏对弟弟不满,从而害了亲弟弟。
连玥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对糊涂的姐弟,彼此误会了这么多年,直到真正的连家大小姐死了,这个误会也没有解除。
看来,占了人家的身子,她就得好人做到底,得想个办法,让这对姐弟之间的误会解除了才好。
连恺已经从连珏抽抽噎噎的哭诉中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大概,便不由得有些厌烦地看了连玥一眼:“长姐身为姐姐,怎么就不知道让着珏儿一点?她毕竟年纪小,纵使有什么地方冲撞了长姐,长姐也应该让着她一点,大不了私下里说说她就是了,何至于闹成这般地步?但凡长姐还有一点怜爱幼妹之情,就不该由着事态发展,让父亲和母亲也跟着伤神。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待咱们连家!”
“你住口!”连之祥气得额角青筋直冒,“珏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在太学都学了什么东西?我明天上朝的时候倒要去问问你们夫子是怎么教你的!你要是也跟着珏儿胡来,我看这太学,你也趁早不要去读了!”
毕竟是少年郎,血气方刚,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驳了面子,连恺脸上就有些搁不住了:“父亲说的什么话?这件事情分明是长姐思虑不周,与珏儿有何关系?”
连玥都被连恺给气笑了。她止住眼看着就要发火的连之祥,十分平静地问连恺:“小恺,我问你,我是不是你的长姐?”
连恺气呼呼地点了点头,连答话都懒得应答了。
连玥不以为意,又道:“你可知,我今日站在你面前,不仅仅是你的长姐,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在连恺的印象中,连玥一直是那个淡然温和的长姐,虽然待他冷漠,但也从不曾呵斥于他,今天这样严厉的语气倒十分少见,他顿时就愣住了,半晌才道:“长姐如今还是当朝太子妃。”
话音刚落,连恺忽然就冷笑起来。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一样,他嘴角上翘,面带讥讽,冷笑道:“我说嘛,长姐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原来是如今身份不一般了。太子妃如今是贵人,我们这样的人可当不起太子妃的弟弟妹妹。”
“放肆!”
连玥忽然厉声打断了连恺,倒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她指着连恺身后,冷冷地道:“把门给我关上!”
连恺虽然不情愿,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倒觉得连玥周身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关了门。就连连珏,也被连玥这一声呵斥吓了一个激灵,乖乖地贴着墙站好。
“小恺,今天我让你关了门,对你说的话就是以长姐身份劝诫你,你可知道,你刚才差点犯下了大错?”
见连恺一脸不服气,连玥便指着连珏道:“你知不知道,方才珏儿口口声声说太子殿下是个活不长久的病痨鬼,我这个太子妃也不知道能当多长时间。你是在太学读书的,当知道,这话说出去,让人报了官,咱们连家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纵使无人报官,你也应该知晓君臣之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让长姐如何包庇得了?”
连玥拉下脸来,一字一顿地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就连长姐这个太子妃也帮不了连珏!”
连恺显然没有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这回事儿,顿时就脸色苍白,质问连珏:“珏儿,长姐此话当真?”
连珏嗫嚅着双唇,不敢去看连恺的脸。
答案不言而喻,连恺也是个通透的性子,立马就冲着连玥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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