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人这么直接地夸她医术好,连玥的脸都红了:“眉山先生谬赞了。其实也不是我的医术有多么好,实在是我们公子的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病,之所以缠绵病榻这么多年,是因为先前开的药方子一直不对,这么多年下来,公子的病就给耽搁了,从小病耽搁成了大病了。要治好公子的病,其实也不难,只要能够对症下药即可。”
“即便如此,也是书云妹子你的医术高明,不然,先前怎么那么多人都没有治好二公子的病呢?”
连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句,她不了解欧阳铎和这个红灯会的关系到底是敌是友,双方的对彼此的了解到底到了哪一步,万一她要是回答有了疏漏坏了欧阳铎的大事反而不美,因此也便微微一笑,算是应承。
欧阳铎赞许地点了点头,忽然问眉山先生:“先生觉得小妹的病……”
“再看看吧。”眉山先生神色冷淡下来,有些疲惫地叹道,“二公子,恕在下身子不便,就不留二位做了。天色不早,二位请回吧。老三那里寻了药材,也会派人送到府上的。”
从红灯会出来,扫雪和茗茶早就将枣红马和踏雪给牵出来了,欧阳铎脸色很是不好看,翻身上马,也没有等连玥。
连玥心情忐忑,努力在心中罗织着语言,准备回府应对欧阳铎。
几个人默默无言地行了一路,走到闹市中,欧阳铎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前头一个馄饨摊子说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馄饨?”
连玥也的确是饿了,早上从丞相府回来,她便一直昏睡,醒过来的时候为了能够跟着欧阳铎出门闲逛,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可她先前已经说错了话,这会儿便不敢放肆,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我可以吃吗?”
欧阳铎已经翻身下了马,被连玥这般谨慎的模样给逗乐了:“放心吃吧,不用你付钱。”
都已经能打趣了,想来应该不生气了吧?
连玥嘴角绽放出一个松快的笑容来,扶着扫雪的肩膀下了马。
扫雪和茗茶系好了马匹,各自端了一碗馄饨,自去吃用了。
馄饨摊子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老太太负责包馄饨,老爷子负责煮馄饨外加收钱招呼人。
见到欧阳铎和连玥,老爷子还冲着欧阳铎笑了笑:“公子来啦。”似乎和欧阳铎熟识已久的样子。
欧阳铎那张万年冰山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柔和下来,连玥发现,温柔起来的欧阳铎还挺好看的。
“还是老样子。”
老爷子指了指连玥,笑道:“这位小公子呢?”
连玥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这些馄饨还有不同的馅料?
“和我一样。”
老爷子轻快地答应了一声,和老太太说了一些什么,那老太太看了欧阳铎一眼,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开了花,拿出了另外一种馅料,手脚麻利地包起小馄饨来。
连玥便好奇地问道:“公子,你常来这里吃馄饨?”
“这会儿你还有心思问这个!”
说来也奇怪,对着连玥,欧阳铎立马就换上了万年冰山脸。
连玥微微撇了撇嘴,病人嘛,保持心情开朗,这病情才能够恢复得快一些。
“说说吧,你什么时候给别人治过伤?”
见欧阳铎已经危险地眯起了那双凤眼,连玥忙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得体的笑容来:“不是就刚才给眉山先生治过伤吗?”
“连玥!”欧阳铎重重地叫了连玥的名字,连玥都能够感觉到危险就在面前了,“不要试图跟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问的到底是什么。”
连玥睁大双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其实说起来也挺丢脸的。我未出阁的时候,知道要嫁给你了,心不甘情不愿,曾经想着翻墙偷偷地跑掉了算了,没想到时运不济,翻墙的时候正好摔在我家一个下人身上。那人也是倒霉,竟然磕破了腿。我看他要喊人,没办法,给了他银子,还帮他治好了伤,他见我也怪可怜的,也就没声张。”
“果真如此?”
“当真如此。”连玥认真地点了点头,“公子也不要问我那个人是谁。问我我也不知道。公子想必也知道我这个人,平常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要好的闺中密友都没有,更遑论那小厮是外院的人,我见都没有见过。再说了,为了不让别的人知道这件事情,我都没有敢问那小厮的姓名。”
欧阳铎嘴角微微一撇,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连玥的话:“你回答得倒是干脆利落。”
连玥顺势就拍起了欧阳铎的马屁:“那是当然,公子问话,我岂敢不答呀?”
“这么说来,嫁给我,是你时运不济了?”
“那可不是……”
见欧阳铎骤然变了脸色,连玥连忙改了口:“没认识公子之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谁想到公子是这样仪表堂堂的人才,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我能够嫁给公子,真的是我三生有幸。”
作为一个理科生,连玥自认为将能够想得到的赞美的词都用上了,却明白为什么,欧阳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玥是懂得多说多错、见好就收的道理的,说完就笑眯眯地看着欧阳铎。
正好这个时候老爷子端来了两碗馄饨,连玥连忙狗腿子一般,将其中一碗馄饨端到了欧阳铎面前:“公子,请吃馄饨。”
欧阳铎冷冷地哼了一声,将馄饨接过去,不再理会连玥了。
连玥悄悄松口气,在领导面前不好混呀,尤其是在不讲理的领导面前。
馄饨包得精致小巧,一口一个,一碗馄饨二十几个,汤水闻起来也十分鲜香。
连玥肚子饿极了,低了头就咬了一个小馄饨:“啊,怎么是素馅的?”
“你常看医书也应该知道,吃素对身体有好处。你那么爱吃肉,吃点素的也没什么不好。”
连玥顿时就苦了脸,还以为欧阳铎带她来吃馄饨有多么好心呢,原来还是为了整她。
她辛辛苦苦爬上了食物链最高层,可不是为了吃草的。虽然又倒退千年,穿越到了古人身上,但起码也还是个太子妃,难道吃个肉都不行啦?
欧阳铎吃得倒是挺开心,可连玥完全没有吃下去的欲望,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捅着小馄饨。她饿了一天了,现在就想吃口肉,最好来个烧烤,撒点孜然……
“你挨过饿没有?”
“啊?”连玥楞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你若是挨过饿,就知道这馄饨有多么好吃了。”
氤氲的热气中,欧阳铎抬起头来,双眼迷离,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母后刚去的时候,父皇悲痛欲绝,无心朝政,后宫也乱糟糟的不成样子。当时还是仁妃的皇后娘娘不仅要照顾痴傻的大哥和年幼的毓芝,还要日夜陪伴在父皇身边照顾父皇。父皇也只肯听和母后交好的仁妃的劝。三弟那会儿骑马摔伤了腿,刘贵人整日里因为这件事情抱怨太庙和宗正寺,差点就被父皇杀了头。德妃那里也不好过,又要照顾生病出疹子的四弟,又要照顾小五。小五才离了未央宫,正是哭着闹着要母后的时候,德妃娘娘被闹腾得头风病都犯了。”
“六弟七弟年纪小,又顽劣,被淑妃管得死死的,淑妃又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根本就不愿意出头管这后宫。那会儿我已经成年了,礼部正在准备建造我的太子府。父皇无法理政,年幼的我只好和那些老狐狸们商议母后的后事。宫里面乱成一团,谁都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年幼不知事的兰章……”
连玥静静地听着,这是一个能够真正走进欧阳铎内心的好机会。如果能够了解欧阳铎更深一些,就能更容易地取得欧阳铎的信任。
“兰章是庆城的闺名,”欧阳铎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孝贤皇后书法极好,学问也高,庆城的小字还是孝贤皇后亲自许的。兰章一出生,就有了自己的封号。父皇将位置最好、物产最富饶的庆城、许城和宣州都划给了兰章,可见对兰章有多疼爱。母后走的时候,兰章还没有过五岁生辰。也是这么个时候,晚上还是有些冷,无人问津已经饿了好几天的兰章赤着双脚,从宫墙底下的狗洞里爬出来,不知道在大街上流浪了多久……”
欧阳铎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他深深地低下头,竭力隐藏着脸上的情绪:“宫里面发现兰章不见了,乱了套,大家不敢声张,怕父皇发火砍人,都私底下找兰章。你不知道我那会儿有多慌张,我想着,兰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了,我不能丢了她。我在大街上骑着马,跟疯了一样,找了一晚上,才在一个青楼后门找到了兰章……我再晚来一步,兰章这辈子就毁了……”
连玥有些心疼欧阳铎,想来这也是欧阳铎总是阴沉着脸的缘故吧?
亲娘刚死了,亲爹还在伤心着,宫里就已经拜高踩低,不把庆城公主给放在眼里了。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庆城公主的亲娘孝贤皇后虽然也是个皇后娘娘,可那是死后追封的。皇上显然对孝德皇后的感情要深一些。宫里头那些势利小人说不定就会想,孝贤皇后是孝德皇后的表妹,皇上爱屋及乌,庆城公主又是孝贤皇后唯一的骨肉,皇上自然要多多怜爱一些。
现在孝德皇后都没了,这年幼的太子还不知道没有母亲的庇护能不能坐稳这太子的位子呢,更遑论亲娘和亲姨妈都没了的庆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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