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市郊的一处小镇上,有一处泥土堆砌而成的院落,三间一体的土屋边上带着一小间厨房样子的小屋,一座看似好久没有用过的石磨,安静的躺在院子中间的深井旁边。院子不大,院墙边上还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早已生锈的农具,整个院子看着比较寒酸且安静。
自从长沙解放之后,楚宜丰一家就以地主的身份被发配到了这里。以前在长沙的所有产业都被政府收了回去,还有些零碎的地契也被他家老爷子偷偷的烧了,那时候,你家里的财产越多,担的罪名越大。正是因为老爷子的先见之明,才得以躲过那场浩劫。
楚宜丰坐在自己房间里的一张破旧的四方桌子边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方桌上摞着厚厚的一沓书籍。他正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还有一个多月的高考,他非常重视这次高考,这次可是*之后第一次高考,国家急需人才补充。
楚宜丰在这个家里就像个异类,不要看他出生在土夫子世家,但是他的思想要比当下周围的人前卫的多,所以除了吃饭睡觉时间,其余的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拼命的吸取有限的知识,为这,他没少被他弟弟挖苦。
“侄儿子,过来你看二伯给你带什么回来了?”楚宜财离老远就看见在泥巴墙里玩耍的大侄子,高高的举起手里的冰糖葫芦,脸上也笑开了花。
楚宜财是楚宜丰的亲弟弟,当地圈子里的人都叫他楚二爷,不要看他人长的又矮又矬,但是在长沙这块地方,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楚老二看着跑过来的侄子,微微蹲下,伸手抱起了小孩道:“乖侄儿子,你那书呆子老倌是不是又在家里看书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天生就该在土里倒腾了料,他非得要逆天改命,要去考什么大学?也不看看咱家祖上干的那些个事,也不是我咒他,他要是能考上撒,癞蛤蟆都长出毛了哈。”说话间,把手里的糖葫芦轻轻的放到侄儿的手上。
小孩在楚老二怀里显的特别乖巧,手一个劲的往楚老二脸上摸,样子特别亲近。嘴里一个劲的咯咯憨笑,也不知是他听懂了楚老二的话,还是因为手里的冰糖葫芦。
“哦……对咯,你嗲嗲可在屋里撒?”楚老二小心左右看了看,把泥巴院子门给关上后,小声的问道。
小孩点了点头,手指向楚宜丰所在的屋子的对面。
楚老二使劲的往小孩脸上亲了亲,脸上的胡渣子蹭的小孩发痒,一个劲的往后躲,嘴里还“咯咯”发笑,口中正嚼着的糖葫芦喷了他一脸。
楚老二也不嫌弃,伸手往脸上抹了几下,有大块的山楂片,往嘴里面一塞,念叨着道:“这可不能浪费,不能浪费啊。”嘴里说着,手上把小孩放下,人直接往他老子在的房间走去。
“嘎吱……”楚老二推门的动静有点偏大,在屋里看书的楚宜丰知道他家老二回来了,扭头往堂屋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开口问话,只是嘴里嘟囔着:“这混小子,这两天没见影,今天早早的回家,指定在外面没干好事,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说完继续看手里的书。
楚老二嘴里哼着小曲进了屋,看样子心情还挺不错的。扭头看了看楚宜丰的房门,鼻子微微上提,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就一头钻进他爹的房间。
楚老二进屋没一会,屋子里就传出一声带着些许沧桑的怒声,那声音显然是有意克制住的,但是还是引起了正在聚精会神看书的楚宜丰。
“老倌,你也不想想,现在这个世道都快要饿死人了,咱们生产队的,有哪个能吃的饱的?你再看看咱们家现在都撒子样子的咯?要不是前几年你们把那些东西都给废了,咱们那里成现在这个样子?”楚老二越说越起劲,声音也越来越高。
“龟儿子,你小声点,让别人听见没得好的撒……”
老人也提高声音继续说道:“*刚刚倒台,现在还乱的很,你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档口?要去你去,老子不去,你老子前几年差点把命给丢在红卫兵手里,你不知道啊?”
“我要是能下,我早就下去咯……老倌,现在咱们无产阶级也应该搞点自己的产业了撒。我想给二花买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你是不是想让你儿子这辈子讨不了婆娘撒?再说咯,这事也就咱爷俩知道,能有啥子事呦,毛主席说过,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鼓足劲干,力争上游……”
“你个龟儿,你这是要你老子的命呦!!!”
楚老二见老爹话有松动,趁热打铁道:“我的亲爹耶,你就算不为我想,也要为咱们家后代考虑撒,咱家已经几天没有开锅了?你那个孙子也要长身体的撒?你看我那侄儿子,连件像样的过冬皮袄都没得……你还想他指望他那书呆子老子吗?这次下去,咱们也不拿多,见宝就收,我已经联系好买家了,得手就出货,一准没事的撒。”
房间里一阵沉默,半天没有动静,楚宜丰抬手就要掀开门帘进屋去阻拦,就听老人压低声音道:“这事千万不能让别人晓得,特别是你以前手下的那帮伢子,还有,家伙你准备好了吗?”
“哪个还要您老人家费心个撒子呦,要是这个都做不好,楚二爷这名号不是白叫了吗?”楚老二说话的语调明显轻快起来。
“你个龟儿子,你是哪个二爷?”
“我的亲爹,你打我做撒?当然不是您的二爷,是道上人抬举给的名号二爷撒。”房间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想来楚老二正被他爹追赶着跑。
往外跑的楚老二哪里想到门口站个人,一头撞进楚宜丰的怀里,“我得个亲娘哟,这大白天的还闹鬼撒?。”楚老二这次是真的吓着了,喊出来的声音都有点轻微的颤抖。以他的江湖阅历,这点事根本不算个事,但是如果刚才他与他老子说的话,要是被别人听去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人民公安就要上门慰问慰问,吃皇粮去咯。
一把推开面前之人的楚老二,抬头看清门口的楚宜丰,深深的呼出口气道:“书呆子,你是不是书看多了,看傻了?怎么神经兮兮的?走到门口也不放个屁,你想吓死哪个呀?”
楚宜丰不等楚老二后面的话说出口,一把就把他推进屋子里,压低声音道:“老二,你这是要作死呀?你想死自己跑远远的,不要连累老倌,不要连累家里,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坚决反对。”
“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什么鸟撒?你反对个锤子撒,就你那样连生产队都嫌弃你,有什么资格反对?你看看我侄儿子,想吃顿肉还要等过年,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好意思的撒,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墙上算咯。”楚老二好不容易把他爹说服,见他哥出来反对,一下有点急了。
楚宜丰被楚老二怼的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睁的圆圆的,满脸憋的通红道:“你……你……”
“我什么我?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里?现在无产阶级人民应该站起来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怎么了我?倒是你撒?你以前不也是淘沙好手吗?怎么?前几年把你胆子给吓破了?”
“二伢子,你给老子闭嘴……都怪老子从小没有教育好你这龟儿子,现在整天没大没小的!!!你怎么和你哥说话的?”说着,老爷子拿起床头的烟枪就抽了楚老二脑袋一下,烟斗里的烟灰溅了他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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