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上午九点,亚瑟正收拾着凯尔吃的干干净净的餐盘,“凯尔,今天是蓝斯被执行绞刑的日子,你不去送别吗?”毕竟他教了凯尔有一年时间的剑术,也能称得上是凯尔的剑术老师。
“去干什么?除了看一群无聊的人疯子一般的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或者一对情侣痛苦的挣扎、相爱相杀,我还能看些什么?”凯尔揉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趴在桌子上,随手戳了戳一旁座椅上小白肉肉的身子,这才找到了一丝安慰,总算还有比自己更胖的。
看着亚瑟再次犹豫地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凯尔这才好心地开口说道:“我会去,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一切都归于沉寂之时。”
亚瑟眼中的疑惑在听到凯尔这句话之后又加深了几分,而凯尔则不再理会他,伸了个懒腰,拿起魔法剑向试练场走去。没有蓝斯在一旁,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绞刑现场在帝都伯克利亚城的中心广场,*辣的太阳让大地逐渐升温,广场上陆陆续续聚集了帝都中大多数的民众,躁动的人群让这个炎热夏日的温度又升高了许多。
艾森帝国的国民们今天异常兴奋,按理说,除了针对黑魔法师们的火刑以及针对贵族的斧刑能让平民们这般模样,绞刑似乎早已是最平常不过的刑罚。
艾森帝国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斧头向贵族,绞索向平民。身处在帝都的民众,几乎每个月都能看见几场绞刑,而斧刑一年中能有一两次那也算做十分幸运的了。纵使是肯特大帝这样一位贤明的君主也不能避免这样一个事实——一切法律皆是平民的枷锁、贵族的特权。
然而,就在今天,暗夜收魂人——这样一个曾经杀过贵族的人竟然仅仅只是被判处了最为简单的绞刑,这让平民瞬间觉得有种翻身的感觉。瞧,这样一个厉害无比的人受的也不过是我们平民的刑罚呢。
九点半,魔法钟敲响了一下,一队卫兵在人群中开辟了一条直通绞架的道路,蓝陵被押解着慢慢向前走去。
他还是一身灰色的囚衣,但却并非昨天那一件了,似乎是为了不让他死亡的这般难看,典狱长又给他换了一件崭新的囚衣。然而无论新旧与否,一件囚衣也不可能成为宴会的礼服。
他的手镣已经被取下,上身被绳索紧紧地困着,脚上虽然仍是脚镣,却已经换成了轻镣,但脚腕上那一道深深的淤青却掩盖不了他曾带过重镣的事实。
蓝陵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着,身后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推搡,或许是惧怕也或许是厌恶,卫兵们都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绞刑台与绞刑架,蓝陵在下方伫立了片刻。这绞刑,是他向肯特大帝求来的,他不想像贵族一般轰轰烈烈地死亡,他只想默默地像个平民一般地死去。他已经,配不上伯尔勒家族长子的身份了,如今的他,不是蓝斯公爵,只是蓝陵——一个杀人犯。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蓝陵开始向绞刑台上登去。绞刑台的阶梯只有短短的九级,铁链的声音哗啦作响,却瞬间被淹没在广场上民众的窃窃私语中。
“呜……妈妈,那个人好可怕。”一个靠近绞刑台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在她母亲的怀中哭了起来。
“不要看,那是坏人,是魔王。”母亲将孩子的小脸按在自己的怀中,虽然她也惧怕这个死刑犯的样貌,但还是忍不住来这里凑个热闹。
蓝陵脸上的伤疤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畏惧,只不过大人可以掩饰,而孩子却不会撒谎。
“绞死他,这个恶魔!”
“杀人犯,凶手!”
“该死的杀人犯,活该被绞死,艾森帝国万岁,肯特大帝万岁!”
就在蓝陵完完全全站在绞刑架下那一刻,一个个喊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音调不同,但内容却几乎一致。
事不关己,哪怕见证的是死亡,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一场消遣时间的戏剧。
不知道是谁朝着绞刑台扔了一块石子,正中了蓝陵的额角,让蓝陵脸上为数不多没有伤口的地方也红肿起来。
“哈,我打中了!”一个人发出了欢呼。场中的声音先是消失了一瞬,然后再次响起更多的声音,场面变得更为火爆起来。
“哦,我打中了他的手!”
“光明神在上,我打中了他的脸!”
“……”
蓝陵没有躲避,旧的伤口还没有痊愈,新的已经流淌出了鲜血。他那张本就已经破碎不堪的面容变得更为狰狞可怖,就连那新换的囚衣也被染上了斑斑点点的印记,显得狼狈不堪。
他静静地伫立着,看着绞刑台下方的的民众们,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的灵魂在昨日已经死亡,*虽然疼痛但却快要湮灭。
刽子手身边站立着一名黑衣监刑官,他从蓝陵被带上来那时起便突然出现在那里,冷冷的注视着场上的一切,直到下方的民众开始砸石头,他才皱起了眉头。
一道土墙忽然拔地而起,石子打在上面发出噗噗的声音,却成功地阻止了它们砸在蓝陵的身上。民众们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毕竟如果这道土墙一直伫立着就意味着他们再也没有好戏看了。
直到再也没有石头砸来,黑衣监刑官才收起了掌心中的魔法,在绞刑执行之前,他可不希望这人的身体出现什么差错。
蓝陵的眼睛这才有了一丝的波动,微不可查地扫了一眼身旁的监刑官,那样的魔法波动,至少也是大剑师,甚至说是——剑圣。
蓝陵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个人的来历,还没有死就被人觊觎着尸体的感觉还真是不好,蓝陵自嘲地轻嗤了一声。
这人是肯特大帝派来的,只要他一死,他身体里的那件东西便会出现在肯特大帝的桌子上。不过是一场交易,他早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只不过曾经的自己一无所有,现在的自己却有着一丝牵挂。
希瑞尔,你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吧,蓝陵扫视了一眼场下,如他所预料的没有见到半分熟识的面孔。就连那个臭小子也没来啊,蓝陵叹了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遗言。”九点五十五分,刽子手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当然,一般而言绝大多数的囚犯会无趣地求饶或是祷告。他不过是想要看看他们垂死挣扎的模样,虽然这种事他一年之中能见上上百次,他依旧喜欢玩这种百玩不腻的游戏。
“没有。”蓝陵微微闭眼并摇了摇头,干涩的声音平稳如初。我想再见你一面,希瑞尔,哪怕看到的是你厌恶的眼神也好过我独自一人。
刽子手无趣地耸了耸肩,取过绞索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粗劣的绞索套上蓝陵的脖颈,蓝陵依旧不死心地注视着周围,直到黑色的头罩遮住了最后一道光线,他才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希瑞尔,永别了,哪怕你忘了我,我的灵魂也会永远爱着你,你有你的帝国、你的信仰,而我,有你。
魔法钟的秒针一格一格的跳动,十点整,空气开始凝滞,几乎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刽子手一个人在做着手上的活。此时他的手心里黏黏的满是汗水,虽然这个动作已经被他做了不止成百上千次,但第一次被万众瞩目的他仍然觉得有些紧张。
伴着钟声的敲响,彭的一声,蓝陵脚下的木板霎那间被抽离,颈上的绞索瞬间绷紧,让蓝陵的呼吸不由一滞。
胫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随之而来的便是绞刑架承受重量后轻微晃动的摩擦声以及蓝陵脚腕上锁链的啷当。
他的躯体本能地挣扎了几下,随后便归于永远的沉寂。他走的没有丝毫痛苦,生,他痛苦地挣扎了一年,而死,不过只是这短短的一瞬。
距离绞刑架千米开外的街角,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在听到钟声响起时便转身离去。身后是木板陷落的声音,那个人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永远的。不会有人知道他昨天的耻辱,不会有人知道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杀人犯。
欢呼声伴着钟声在广场之上响起,没有人会悲伤一个杀人犯的死亡,他们只会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庆祝绞刑的胜利。
受绞刑的囚犯的尸体将会被悬挂在绞架上三天三夜,这是帝国的规矩。腐烂的尸体将最大可能地成就腐朽的灵魂,这些灵魂只能在冰冷阴暗的地狱里藏匿而不能回到□□神的怀抱。
深夜来临,帝都的王宫中,一支沾着凝固鲜血的羽毛被肯特大帝放在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清洗药剂之中。不过是一瞬间,羽毛上的血色蔓延开来,仿佛一只红艳的玫瑰盛开在水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根羽毛原本的面貌露了出来,乌黑的不带有一丝杂色。
肯特大帝将羽翼从药剂中取出而后细细地擦拭,而后放在唇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看着眼前那根羽毛,肯特大帝似乎透过他看到了过去,口中喃喃道:“你的羽翼会让我找到你吗,我亲爱的西维因。”
“大帝,蓝斯的尸体不见了。”一名黑衣人忽然从阴影中闪出,和白日那名监刑官有着一样冰冷的眼神。
肯特大帝拿着羽毛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只华美的木盒,“不见了?不是有人看着他的尸体吗?”肯特大帝的目光变得幽冷而深邃,疑惑地询问道。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消失的。”黑衣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冰冷的不带有任何温度。
“派人去查。”肯特大帝将那根羽翼放在木盒之中,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几下便收进了储物戒。
黑衣人正想要离开,只听肯特大帝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算了,不用再为这些事费心了。一切既然已经尘埃落定,就不要再次搅动这刚刚平息的湖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