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季节,这是春天最浓重的时候。从城市到农村,黄土高原上无不散发着温暖而又舒适的气息,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一个月,它受到了大自然的眷恋,这让大地处处焕发着特有的生机,百花齐放,绿草如茵,杨柳依依,流水湍湍……
当然,这同样也是一个劳动的季节,大家带着喜悦惬意的心情在田地里播撒着种子,开始为新一年的新收成坐着新的准备。双水村同样也是这样,从东拉河到哭咽河,延岸处处能看到勤劳的人们在自家的地上耕耘着,平整的田野上星星的吊坠着一些刚刚发芽的种子,大地穿上了一层淡绿色的新衣。人们在这里挥洒着汗水,唱着几首小曲,悠哉悠哉的耕务着田地。
老孙家终于告别了旧岁月里所有的苦难与不堪,随着四月的到来,这个家也渐渐的迎来了新的春天,生活重新走上了正轨。孙少安带着贺秀莲轰轰烈烈的回到了双水村,他脸上所流露出的喜悦足以让他年轻五六岁,大城市无论有多么繁华,有多么美妙,终究也比不上这个生他养的双水村。秀莲的内心更是激动的难以描述,她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出来,如今,终于又踏上了这个她为之热爱的村子,她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村里的人看到孙少安带着婆姨春光焕发的回来,闲话中心一下子又聚满了人,大家又开始议论了起来。哎呀,不得了了,孙少安这小子本事真是大,竟然把自己得了癌症的婆姨治好了,尽管这些人还不知道秀莲真正的病情,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原先那些因为秀莲对少安有看法的人又重新对他产生了新的敬佩之情,同时,大家也为秀莲摆脱了死亡而感到开心……
这个大家庭现在除了小女儿兰香以外,大家终于又团聚在了一起。父亲脸上的那一道道因为忧虑而产生的皱纹也退了下去。这天早上,一家人在炕上吃着早饭,少平不经意的想起了他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的关于黄原修桥的消息,便对少安说道
“哥,我听说黄原几年前塌的那个桥又要重新修建了。报纸上说道,现在急需用砖,你看你能不能借此把你的砖送过去一批,这样还能赚上一笔。”
少安听后,惊讶的问道:“甚?修桥?我记得几年前那次发生的事故可是震惊了全省,怎么现在又要修了?”
“唉,我也不知道是为甚。不过管他呢?,既然公家要修桥,你把你的砖卖给他们,这样不仅能为你恢复砖厂攒下一笔钱,同样,用你的砖修桥,也不会出啥意外”少平对哥哥说道。
这一席话倒时把少安说动心了,的确,因为前段时间老丈人带着一帮子后生在他的砖厂乱咂一通,砖厂现在的确需要恢复。尽管他孙少安现在不是很缺钱,但他的钱都存在信用社了,有些承包给了一些建筑商,一时半会也取不出来。而他此刻手上也没有现钱,要想迅速恢复砖厂,就需要现金。不过,他还库存了不少高质量的砖,如果真能像少平所说的把砖一口气卖掉,那一定能拿不少钱,到时候就用这些钱把砖厂重新恢复起来。他思来想去,这的确是一条快速建厂的捷径。
“少平,哥看你这个法子可行,不过就看人家要不要咱的砖了。”
“哥,你说这次提出修桥的会不会是福军叔?如果要真是他,那我估计,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到你,来买你的砖的。要是其他人提出的修桥,那到时咱在想想办法呗。”
“行,如果真可以的话,咱可千万不能错过”少安说道。
…………
过了一天,好事还真的发生了,刘根明在全石圪节公社通知了宝康市委shuji田福军及黄原行署专员冯世宽要来原西县视察的消息,而落脚点居然出人意料的选在了石圪节公社的双水村。
不得了了,这下双水村一下子陷入了慌乱之中。大家纷纷放下了耕地用的锄头,开始为招待大领导忙碌了起来,这个村的人们别说是市委了,就是地委的书记他们也没见过,人们不禁发问,这么大的一个官来双水村做甚呢?
第二天早上八点,黑色的轿车便驶入了双水村前的土桥,然而村支书金峻武和孙玉亭早已带着一伙人事先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大家带着红色的领节,明着锣,打着鼓,欢迎着领导的到来。不过,此行来的刚好只有四个人,分别是田福军,冯世宽,田晓晨,还有田福军的秘书。
一下车,田福军便向着他们招了招手,老实说,他对这里也是有感情的。田福军也出生在这个村子里,但斗转星移,他后来离开了这里,考上了大学,走上了政治的旅途,现在已成为了掌管黄原地区的一把手,与此同时,他也渐渐的与村子陌生了起来……如今,再次踏上这,看到自己的老乡,这让他心里又是喜悦,又是一种难言的苦涩……
他随即就走到了孙玉亭跟前,问道“玉亭,少安现在在哪?这次来,我是找他有急事的。”
“福军哥,我还以为你来看福堂哥的,少安现在应该在地里耕田着呢,这样,你先到家里等一阵,我估计他中午就会回来。”
“先公事,后私事。我肯定还要看我哥的,我问你,少安那的砖还多不?”田福军问道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看你要多少了,我只知道他存了七八窑砖,你要不先去看看福堂哥。等少安中午回来,你在去问问他。”
“恩,我知道了”说罢,田福军就和儿子向田福堂家走去……而冯世宽则决定在这个村里转转,同时看看村里的情况。
田福堂看到田福军来后,忙高兴坏了。实话说,这兄弟俩也差不多有四个月没见面了,自从福军春节的时候来过一次后,他就因为工作上的忙碌,再也没回来过,其实,最让田福堂惊讶的是,这次,弟弟福军还把他几年没见的侄儿田晓晨也领了过来……田福堂便差润生去石圪节公社买了几瓶茅台酒,并让老婆在家多做几个菜,准备好好款待一下他好久没见的兄弟。
“福军,这次怎么突然想到又回村了?你能抽的开身?”田福堂问道
“老实说,这次回来还真是有事找少安,我现在计划要修桥的,所以急需少安那的砖。”
“哦,我还以为你是回来看我这个哥呢?”他笑着对兄弟说道。”
“你是我哥,回来当然也要看看你咯,这不,这次把儿子也领了过来,怎么样,好久没见晓晨了吧。”
“大伯,好久没见了,我感觉你越来越精神哩!”晓晨笑着说道。
“你这个碎娃,成天到晚在外面到处逛,也不回来看看我,大伯都生气了。”田福堂说道
晓晨有点不好意思“大伯,我这不是逛,我是出去学东西去了。你放心,这次回来,我一定经常来你这,和你偏偏家常。”
田福堂大笑一声,说道;“大伯和你说着玩呢,娃娃就要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世面,好久没见润生了吧,等他回来,你哥俩好好聊聊。”
他正说着,润生就提着酒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晓晨后,他感到十分惊讶,紧接着便是说不出来的激动。小时候,润生和晓晨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这哥俩经常欺负润叶和晓霞,那时,他们都经常回村子里,玩的也很开心……时过境迁,成人后的他们都走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轨道,晓晨成为了大城市里的一员,而润生依旧待在家里……
“晓晨哥,你咋来了,几年没见,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润生激动的说道。
“瞧你说的,哥能忘了你?走咱俩到外面去说说话?”说罢,他就和润生走了出去。
这个饭不知不觉的就吃到了中午两点,田福军差点忘了此行的大事,必须要抓紧时间,如果今天不能和少安把砖的事说下,那修桥的时间又要拖后几天,于是,他忙匆匆的告别了大哥,领上了儿子向孙玉厚家赶去。
他又到大队部叫上了冯世宽,这样三个人便一同前往少安家。不过,毕竟没有事先打过招呼,就这样贸然的进去好吗?但他马上想到他们一家和玉厚一家也不是很陌生,况且一九六七年县上武斗的时候,玉厚还救过他的命,而且,他们家的二小子少平那时还和女儿谈过恋爱,如果女儿没有早早离去,说不定少平还会成为他将来的女婿……他便想也没想的走了进去。
少安此刻正和秀莲及儿子在炕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这可把秀莲吓了一跳,秀莲顺势拿起了炕头的鸡毛担子想要驱赶这些在她看来的“不速之客”,她毕竟没有见过他们。几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产生警惕心来。
孙少安看见福军叔后,忙对妻子说道“你这是做甚?没见过大领导?这是我们村田福堂的弟弟,福军叔,现在是黄原地区的一把手,你快把鸡毛担子放下,像个啥?”
秀莲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家伙,羞红了脸说道“不好意思,福军叔,我还以为你是……”
田福军对着她笑了笑,“你还以为我是强盗?少安,你这个婆姨可真够猛的,以后看来还需要她保护你啊”他对少安说道。
“福军叔,你就别开玩笑了,这两位是?”少安问道。
“哦,这个是我们黄原地区的行署专员冯世宽,我工作上的搭档,这个是我儿子晓晨”
少安忙伸出手和两个人一一握了手。
“那找我有啥事呢?”少安问道。
“也不是个啥,就是我打算把黄原那座烂桥重新修一下,现在急需用砖,想问问你这砖还够不够?”田福军说道。
“是啊,少安哥,我和我爸想从新把那个桥建好,听说你开了个砖窑,制出的砖不错,我们高价收购一批,”
这一席话可把少安乐坏了,他居然没想到弟弟给他出的这个主意,还没等他去做,领导已经提前上门要砖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不过,毕竟是福军叔亲自要修桥的,他怎好意思高价卖给他们呢?
“哎呀,瞧你说的,你们是我们黄原地区的好官,现在要修桥,我肯定把最好的砖给你们,至于价钱,看着给给就行了,也别什么高不高价了。”
“唉,要给,要给,你也不容易,年轻人。我听说你的砖厂刚被人砸了,现在是急需用钱的时候。你帮了我们这麽大的一个忙,咋能说随便看着给给呢?”冯世宽说道。
“就是,少安,给你多少,你就拿多少。别想那么多了,黄原又不缺钱。”田福军补充到
少安推辞了很多次后,他们还是坚持要高价买砖,他便在没说啥了,大不了到时候把价钱报低一点,砖给他们多送一点。那些领导总不至于一个一个数吧……
“那这事咱就这么说定了,赶明天黄原会来几辆车来拉砖,到时候你把砖准备好。一切就拜托你了。”田福军说罢,便准备离开。
正在他一只脚刚踏出门后,猛地想起了一件事,这次回来,他其实还想见一个人。他又转过身问少安
“你弟弟少平现在在哪?我想见见他。”
“少平现在应该在地里面呢,我准备待会也过去,要不你等一下,等会我带你过去。”
“不了,少安,我自己去找少平吧,其实也没啥大事,我和他就聊聊私事。”
于是,田福军让儿子和冯世宽先上车等会儿他,而他一个人便向地里走去。好在,几年前他和少安来过地里,要不然还真一时半会找不到呢。
果然,少平正拿着锄头在地里干活着呢,田福军没有打招呼,悄悄的走了上去……
“小伙子,挺精神的吗?咋又回来种开地了?”
突如其来的问候,让少平惊了一下,他感到这个声音好像很熟悉,好像曾经在哪听过一样。他抬起头一看,原来是晓霞的父亲田福军。他上次见到田福军就是时是当年晓霞去世的时候,现在已经隔了快三年了,田福军居然还记着他。
见到田福军后,少平一时不知道该说啥,他呆呆的杵在了那。
“少平,叔问你话呢,咋不吭声?”
他这才反应过来说道,“福军叔,你也知道,我嫂子的病刚好,地里的活都落在我哥和我爹身上。我想着等地里的活轻松点了再走。”
“走哪?回去继续挖矿吗?”田福军问道。
“福军叔,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挖矿这活?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差事,这样才能让我感受到劳动的充实。所以,我把他看成了我终身为之奋斗的事业了。”
田福军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平的肩膀说道,“好后生啊,怪不得当年晓霞能喜欢你。不过少平,叔跟你说,你还年轻,前面的路子还广,不能就这么草率的选择把一项职业当成你一生的枷锁,晓霞在的时候,经常和我提起你,她说你和别人不一样,肯吃苦,有进取心,叔这话的意思不是说挖矿不好,只是对于你来说,你不能就这么早早地把一生都归附于矿井下,人要向前看,像你这样好的娃,将来一定前途很大。”
少平沉思了片刻,尽管田福军说的他此刻不能完全明白,但他还是或多或少的听进去了点,“叔,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他说到。
“咋样,现在又有没有找女朋友?叔看你也不小了,要赶紧找个姑娘才行啊!”
少平摇了摇头,便在没有吭声,他继续拿着锄头在地里刨着土。
“唉,少平,你还是放下晓霞吧,要是晓霞还在,叔肯定不会反对你们。现在她已经去世这么久了,你该重新找一个伴侣了。”
少平依旧没有在吭声,这两年,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逝去的爱人,或者劝他在找一个姑娘,他总是以沉默来面对。他想把自己的晓霞永远的留在心里,也不想辜负他们之间曾经海誓山盟的爱情。所以他没跟任何人提起,甚至是晓霞的父亲田福军。
他看少平没有回应,便叹着气离开了田埂。嘴里不时自言自语着“少平是个好娃,少平是个好娃……”眼角也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起来。
……
下午四点左右,田福军和冯世宽他们便离开了双水村,既然孙少安已经答应运砖了,这样修桥就势在必行了。再也不存在什么外界压力了。第二天一早,几辆卡车轰轰烈烈的开进了孙少安的砖厂,人们远远的望见他和弟弟少平不停往车上搬着砖,兄弟俩的脸上扬起了笑容。大家隐隐约约的感觉,要不了多久,村子的西头将会再次燃气浓浓的黑烟!而黄原市里更是一片轰动,声势浩大的修桥团队将黄河大桥前的二百米的路全部封住了,在这源源不断的黄河上,响起了轰隆隆的建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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