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军和润叶一直就在山腰下等着晓霞和少平。已经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天已经摸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古塔山上的人该走的也全部走了。润叶也渐渐的担心了起来。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没下来呢?加上妹妹精神上又不是很好,这荒郊野岭的他们不会走丢吧。
田福军倒是很沉的住气,他依旧坐在那个土岩石上,抽着手中的烟,好像在思考着些什么。
润叶看二爸如此的平静,走近说道,“二爸,这么晚了。晓霞和少平上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没见下来?”
“嗨,俩孩子这么久没见了,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刚刚少平不还在山上扯了那么大一嗓子哩。”他笑着对润叶说。
“可是…我就是担心啊,要不咱们上去找找他们。”
“没事,在等会儿。”
过了一会儿,田福军放下手中的烟,“润叶,你和向前现在日子过的咋样。”他问。
“好着哩,向前每天去给人修鞋,别看他残疾了,其实向前一直很坚强。”
田福军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对侄女说,“润叶啊,这么些年过去了,其实二爸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现在你虽说和向前把日子过好了,但是二爸也清楚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你恨二爸吗?”
润叶被田福军这一番话问得摸不着头脑,这么些年了,她倒是也想过曾经的事,但是却没有想过去埋怨二爸。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嘞,二爸,我干嘛要恨你?”
“唉,要不是当初二爸在原西县需要得到李登云的支持,你就不会选择嫁给向前吧。我知道你和少安从小相好,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失去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是的,十一年过去了,在这件事上,田福军觉得自己一直很亏欠侄女。她本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因为自己,让一对原本相爱的人最终分开了。
润叶沉思了一会儿,站起来走近山头,她望着远处,说“二爸,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少安哥也说过,过去的感情真的就像是牙齿,丢了就没有了,装上也是假的。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已经都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了,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过了一会儿,田福军又说,“润叶,你知不知道二爸为什么不顾你二妈的反对,坚持要让晓霞和少平在一起吗?其实,从当年你委屈的嫁给向前以后,我就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二爸真的不想在犯同样的错误了。”
润叶听后,心里不禁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来,她对二爸说道,“二爸,你放心,少平和他哥哥少安不一样。他是个敢爱的人,晓霞更是不介意他是个掏炭的煤矿工人。比起他俩,当年我和少安哥都不算啥,我相信他们俩将来一定能活的很好”
“嗯。”田福军眼眶湿润的对着侄女应到。没错,晓霞是他的孩子,无论少平的工作在怎么卑微,他都不会干涉女儿一步的。假使将来妻子要和他因为这个事决裂,那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女儿这边的。他不想让晓霞成为第二个自己可怜的侄女。
…………
约莫九点半左右,孙少平才和田晓霞从山上下来。他们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心灵上的洗礼一样,这几个小时,对于少平而言,就好像是他人生的分水岭一样,他永远也忘不了和晓霞重逢的时刻。而对晓霞来说,她开始尝试着努力去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无论这个过程有多么痛苦,她都会坚强的找会过去属于自己的回忆。
今天,对于孙少平,田晓霞而言,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天。他们将要再次携起手沿着生活的齿轮前进。
田福军看见女儿和少平从山上下来后,笑着对少平说,“你可真是把叔等急了,润叶还打算上去找你们哩。”他边说边伸出手摸了摸晓霞的脑壳。
“福军叔,黄原有没有什么便宜点的招待所,您知道吗?”少平问。
“住啥子招待所,你要不嫌弃,今晚就住我家得了。正好有两张床,润叶和晓霞住一块,你睡另外一张床。”田福军对少平说道。
孙少平听后,不免有点难为情,是啊,除了金波以外,他还没有在其他人家里过夜。更何况还是晓霞家。他怎好意思呢。
少平抠了抠头,“我…这,福军叔,这太打搅了了。我睡那张床,那你咋办呢?这实在是不方便,我还是去接上找一家比较便宜的招待所凑活上一晚就行了。?”他难为情的说。
“哎呀,咋能凑活呢。叔睡沙发都睡习惯了,睡到床上反而还不适应哩,你就安心住下吧。这几天就好好陪陪晓霞,我看这丫头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笑的出来。况且,今天晚上叔还有话想和你说呢。”
孙少平没有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既然福军叔要找他谈话,他又怎好意思拒绝呢?说不定还和晓霞有关哩!
他们下了山后,田福军自己开着车,带着润叶,晓霞和少平就往家里赶去。事实上,他在黄原这的房子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装修房,里面什么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也就是他平常要在黄原地委工作,才不得不腾出两张床来,有时候他顺便也可以把世宽叫过来陪自己晚上好好谝一谝。除此之外,也就剩下最基本的沙发和茶几了,就连厨房里的水龙头的管子都还裂开了一个口子,只够勉勉强强的接点水做饭而已。他现在的家主要还是在宝康,而不是黄原。
回去后,润叶和晓霞早早的就休息了,唉,她们毕竟从早上就上了古塔山,也疲惫了一天,一回去,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就休息了。而少平呢?不用说,他比他们更累。他赶了一下午的路,晚上停也没停的就上了古塔山去找自己的爱人。孙少平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过,他的内心却依旧泛滥着重逢的喜悦与激动。这让他怎么也睡不找。更何况,福军叔还有话要和他说,他又咋能随便就睡了呢?
入夜,田福军才把少平叫了过来。灯光让他的脸颊此刻是如此的苍老。孙少平也发现,晓霞的父亲其实看起来比他们村的田福堂要沧桑许多,尽管他是地区的一把手,但是却丝毫没有一点一把手该有的跋扈。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也对这个老人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佩来。
田福军给少平倒了杯白开水,端到他跟前。
说“少平,叔给你的那封信你应该收到了吧。”
孙少平点了点头。
“其实,叔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没有那封信,叔相信你也会赶到这里来找晓霞的。”
“嗯,福军叔,其实在我收到你给我的信之前,我就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晓霞还活着的消息。今天又是当年我和她约定见面的日子,所以下午就赶了过来。”
田福军点着一根烟,抽了起来。他顺带着也递给了孙少平一根,只不过他没拿。
“唉,有些事叔想和你讲清楚。其实,之前我迟迟没告诉你晓霞的事,也是因为晓霞他妈。她坚决不同意晓霞和你在一块。叔又看她刚从看守所出来,就想着让晓霞先好好陪陪他妈。”
孙少平听后,有点摸不着头脑,晓霞的母亲?就是爱云婶,她为何不同意自己和晓霞在一起呢?虽说他和晓霞的母亲没见过几次,不过在少平的印象里,她人一直很好的,当年上高中的时候,他多多少少也看过几次她带着晓霞回村里看望田福堂,还时不时的会给村上的人带上点原西的土特产。现在,自己又没犯什么错,她为何不同意呢?少平陷入了沉思中去,过了许久,他好像才明白了些什么,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少平啊,叔也不怕你多心,就和你挑明得了。晓霞她妈觉得你是个煤矿工人,不希望她和你在一起。他看高朗是个记者,和晓霞挺般配的,就想吧晓霞嫁给高朗。”田福军以一种试探性的语气,问少平,没错,他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果真如他所想的一样,爱云婶因为自己是个掏炭的,而嫌弃自己。她怎能允许自己和她美丽端庄的女儿在一起呢?
一种无形的愤怒涌上他的心头,“煤矿工人又咋了?哪点比不上记者了?别看我们这些人吃的是阳间的饭,干的却是阴间的活,他记者能做到吗?”是的,对于孙少平而言,他无法忍受别人在自己面前对劳动者的歧视,这个世界还不是他们这些默默无闻的劳动者用双手所开拓出来的。
田福军冲着少平笑了笑,“啊,好后生,怪不得我女儿那么爱你。是你用你的行动征服了她,也征服了你自己。叔还是那句话,路一定要自己走下去,谁也不能改变你的人生,只要是你认为对的事,就千万不要放弃。”田福军本想劝一劝少平,让他去更大的城市里谋生,不过现在看来,说什么也没什么用。他心想,将来这些话,还是留着让女儿去劝他吧。
这个晚上,他们聊了很多。田福军也更加全方面的认识了少平。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快30岁的后生,对人生,对苦难的认知着实另他震惊。
…………
大牙湾给少平的假期并不多,他只能在这呆一周。这期间,他过的十分快乐,有爱人的陪伴,让孙少平再次的尝到了爱情的甘甜。每天,他都会带着晓霞去黄原城走东串西,他们在黄原曾经计划去而没有去的地方,少平带晓霞转了个遍。而晓霞也渐渐的对自己的这个“陌生的男人”产生了一种归属感和依赖感。
孙少平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那个大牙湾去。但他同样舍不得自己的晓霞,他是多么的想把她带到大牙湾去,但是理性告诉他这么做是绝不可能的。
临行前,田福军领着女儿,把少平送到了火车站。
在少平将要登上火车的那一刻,晓霞闪着泪珠,跑到她身边。
她轻轻的问他,“你还会来看我吗?”
少平的眼眶也湿润了,他一把抱住她,真的,他真的不想松手,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身体啊。我的爱人,请原谅我的离去。我深深地爱着你。
他擦去泪水,也擦去晓霞眼眶里的泪珠,他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冲着她笑着说“当然,我还会在来的。”
孙少平上了火车以后,其实泪水已经顺着他的脸颊不知流淌了多少。他望着渐渐远去的她,无声的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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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相约杜梨树完
下一卷最后的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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