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军拿起文件后,打开读了起来。唉,这东西这几天以来,已不知被多少黄原地区的领导看过了。他们大多和马国雄一样,并不是很期待着撤社还乡。因为,这也许会涉及到这些人的领导地位。可能还会有所变动。因此,武惠良拿的这东西给他们看了多半也是白看。真正能像周文龙这样的又能有几个呢?
他约莫不到十分钟左右就把这份文件扫描完了。武惠良发现,他的表情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感觉脸上少了原先的一丝笑容。
田福军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往着远处,一言不发。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去。
“老田,你怎么看这个文件?”他迫不及待的问。
田福军没有应声,他从口袋里拿出跟烟,抽了起来。随即而来的就是一团又一团浓密的白雾,弥漫在屋里的空气中。
“老田,你这是咋了?难道你也不支持撤销公社?倒是说句话啊”
过了好半天,田福军才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对武惠良语重心长的说,“惠良,撤销公社肯定是个有利无害的事。全国从几年前就已经开始改造了,我当然不会反对的。”
“既然你也觉得好,那省委那边为啥迟迟不见文件?老田,要不去你去找乔伯年说说。”
田福军听完,长叹一口气,“惠良,你先听我说。这个撤社虽说是势在必行,到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我其实从很早前就想动工,但最后我一想,还是应该在等一等。”
“还等啥。在等农村就穷的没边了。”武惠良情绪略微激动的说。
“你看,咱们这一旦要是把咱搞了二十年的人民公社取消掉,你在原北还能管的住几个村?而既然改造成乡,那少不了选拔和任免,这同样是个问题。最主要的是,一旦公社就这么果断的给撤掉,你让老百姓该怎么办?短时间之内,他们去哪信贷?可能买菜都不知道集市在哪。”
“你说的这些都存在。但是我们都可以先把公社慢慢废除。然后在对新乡进行调整。你看如何?”武惠良问。
“不行,这绝对不行。黄原地区的老百姓在这二十年期间,早就对公社的地位存之于心了。除非他们见到撤社以后的画面,才会放手去支持政府这么做。再者,现在各县都管辖着六七个公社,要是一下子全部撤销掉,县委方面的管理机制也要发生大的变化。就算要直接改造,也必须在省委给出具体做法以后才可以动工。”
唉,不愧是地委书记,在看待一些事情上,要比他高深许多。就武惠良来说,他只注意到了撤社的动作和结果,而他田福军不一样,他顾忌的地方就更多了,正儿八经要到农村去拆公社,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强烈反对。在他们的意识里,公社一直养活着这些人的生活,填补着他们的饭碗。现在,你说撤就撤,谁愿意接受呢?
“可是老田,全国各地从一九八三年开春,就已经开始撤销公社了。我们难道就一直等下去?。”
“不。撤肯定要撤,但不是现在,惠良。”
“噢?还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
“至少明年开春才可以,反正今年年底不行。”
“那乔书记那边会同意吗?”
田福军思索了一会儿,说,“这个你就别担心了。以我对乔伯年的了解,他肯定也早就想把公社废掉,只是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方案。是这,你把你这份文件先放在我这,我下个月正好要去西安参加报告会,到时候我在和乔书记商量这个。”
“行,没问题,反正其他地方我不管,但是黄原地区咱们一定要让他换一个新的面貌。”武惠良激动的说。
田福军接着又问,“惠良,眼看就要中午了,你饭还没吃过吧。”
他点了点头。
“那这样,等会我把世宽,明川喊上,咱一起去吃顿饭。既然来了,就好好聚一聚,当初咱们可都是老同事哩。”他笑着说。
武惠良也没有回绝,哎,物是人非,短短几年,他们当初一个领导班子的,如今都走上了各自的领导层面,田福军已经是了,而冯世宽和白明川一个成为了黄原行署专员,另一个也当上了副书记。尽管他还在最偏远的原北,但是对于武惠良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要知道,统辖一个地区是难,但是本本分分的做好一个父母官又何尝容易呢?虽说原北可以称的上是全省最穷的县了,但他却对这个穷窝窝早已产生一种不可割舍的感情。
过了半个小时,冯世宽从外面走了进来。方才,他去给几个今年新提拔上来的干部做思想动员去了,他来找田福军汇报情况时,发现武惠良也在,不由一惊。是的,他也好久没有见他了。
”老武,你啥时候到的?“他问。
”武惠良笑了笑说,“刚到。世宽,这么久没见,你这个专员当的还真是忙啊。“
”嚯可不,天天都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怎么样,原北那可还适应?“
武惠良想了一会儿说,”唉,穷是穷点,不过还好,老百姓还是挺实在的。“
”我知道让你在原北实在有点委屈你了,但现在也没办法,那实在是太穷了。地委决定把你调过去,就是想让你改善下原北的面貌。“冯世宽叹着气对他说,没错,老实说,他也清楚,让武惠良在原北确实是屈才。
”世宽,没事的。我已经习惯那了,你现在就是让我来当专员,我还不干嘞。“他开玩笑的说。
”就冲你这句话,我将来也要把你调到地委来。“
田福军打断了他们,说,“这样,咱们先出去吃饭。吃完饭回来,你们在聊。不过,明川呢?我怎么一天都没见?”
“他的老母亲昨天夜里刚去世,现在还在家里给老人安排后事哩。咱们几个去就行了。不过,中午我们去吃饭,你丫头怎么办?没人给她做饭了啊。“冯世宽问。
”我先回去把我女儿接上,咱们一起吃?行不行?“
”这有啥的,孩子本生就受伤了。你要是不带她,我还和你生气嘞。“世宽笑着说。
没错,田福军如果去吃饭,必须要去把女儿带上才行。润叶上周也返回了原西。毕竟,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要是不按时回去,就没法向学校交代。这些日子,都是晓霞一个人在家。不过好在,她也没有抱怨什么。自从上次少平来过以后,晓霞的精神好多了,话也比平常多了不少。她还经常和哥哥,父亲在家里聊天呢。
黄原最近新开了一家羊肉泡馍店,听说是兰州的一位老师傅带着家人迁到这边来做生意的,用的配方还是祖传的。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这家店就火了,一般中午十二点左右,人就已经排满了。他们一行人,还没吃过羊肉泡馍,因此,就打算今天过去尝一尝这个羊肉泡馍。他们大约十一点多就到了。
不过还好,位置还剩下那么一个。冯世宽当即要了六大老碗羊肉泡馍,四瓶啤酒,还点了一些凉菜。看样子,今天这顿饭应该是他请了。
不一会儿,服务生就端上了几个浓汤滚水的老碗。一块块白馍馍掺杂着肉骨头,散发着阵阵喷鼻的香味,让人的哈喇子止不住的往下流……
冯世宽和武惠良端起碗,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而田福军把自己碗里的肉全部拣给了晓霞。上面的几个白馍块,渗透着肉汤,对于田福军来说就足够了。而晓霞只是埋着头,小口小口的喝着汤……
一旁的世宽对晓霞笑着说,“你看你爸对你多好,把自己碗里的肉都留给了你。你要好好的去想先前的事。”
晓霞听后,依旧没有吭声。是啊,眼前的这两个人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她只觉得有种不适应。方才,冯世宽对自己这么一说,她才又把肉给父亲叨了回去……
饭吃过一半时,冯世宽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自己一直顾着和老同事寒暄去了,还不知道他为啥要来黄原。
“老武,你这次来是不是有啥重要的事?”他问。
“我……”他看了看田福军,不知道该不该和冯世宽说撤销公社的事情。
“世宽,惠良这次来,可是有大事情的。”
“哦?什么事,这么神秘,还不想让我知道”他笑了笑说。
武惠良应到,“世宽,我就和你直说了吧,我想把公社废除掉。彻底改乡换面”
他本想着冯世宽可能不同意自己这么做,不过他听后,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反而显得很镇静。
“肯定啊,不是全国早就开始改乡了,这都过去几年了。福军先前也和我提过。”
“可是现在上面连个正儿八经的文件也没有。真是把人愁死了。”
“唉呀,上面不给下文件,又不代表不支持撤社。国家的政策咱敢不实行?我估摸着,乔书记也在筹划着这件事了。你先别集,这总歹有个过程吧。”世宽说。
“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其他地方不清楚,不过咱黄原在北边,估计至少明年在可以拆掉公社。”
“唉,两年多前,改了个乡,我看就跟没改一样。希望明年省委能彻底把文件下达了。”武惠良叹了口气说道。
“好了,好了,吃饭就别在提工作上的事了。我女儿都在这呢,咱们别说这些烦心的事了。”田福军说。
这顿饭约莫吃了两个小时。几个人肚子都快撑破了。田福军把晓霞送回家以后,就又返回地委了。
武惠良在黄原待了几天以后,也回原北了。现在看来,撤销公社的事情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了。不过呢,他这次也不是没有白来,好歹知道,田福军和冯世宽这两个地区一把手也支持早点把落魄的公社拆掉,好从跟本上改乡换貌。而且,那份文件也已经交给了田福军,他也说过下个月要去找省委说这个事。
现在,他也只能静静的等着上面的文件了……要不了多久,这片黄土地就会展现出一个新的面貌了!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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