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内的晚风格外凉爽。立秋过后的寒气在傍晚的这个时候无疑是最明显的。田福军和冯世宽两个人吃完饭,就向石钟家中走去。这个老书记的家离市区倒是也有一段距离,周围的绿化带一眼望去,也很旺盛,石钟也是去年刚把家搬到离市中心较远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他本人也上了年龄,不想在喧嚣的市区里休息办公,反而在郊区,才得以放松身心的去工作。
约莫八点,他们就赶到了石钟家、他这个新家看起来也没有多豪华,和寻常百姓住的地方一样,都是用石砖建成的中型楼房,唯独不同的可能就是他作为省委,楼下停着一辆红旗牌轿车,看起来确实挺醒目。石钟家住在四楼,他们俩上去后,走到门前,就已经听到那几个老省委在里面聊得热火朝天,大致就是在讨论如何让明天的会议有序进行。隐约还可传出乔伯年对吴斌的抱怨声。
“这个吴斌,当了这么多年副省委,连党的政策方向都摸不准,还大言不惭的提这个经济合作化,这不胡闹嘛!”
“是啊,要是真像他说的,全省经济全部合作化,哼,我看用不了两年功夫,挨家挨户又要穷的叮当响了。”石钟说道。
方成倒是挺沉得住气的,他一言不发,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方成啊,你说说你的看法,别跟个闷葫芦似的。”乔伯年笑着说。
方成这才反应过来,刚准备回话,却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忙过去开门。老实说,刚刚他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和方法,还没想出个头绪来,所以不愿意发言。因此这个门铃来的恰到好处。打开门一看,正是田福军和冯世宽两人
“方书记,您好,这么晚打扰,多有冒昧。”
“你俩才来啊,就等你们着呢,别这么见外,快进来坐,我们好好聊一聊。”
于是,他们两人在方成的引导下向石钟的书房走去,通常他都是和客人在书房里商议事情的。
看到田福军进来后,乔伯年不禁一阵惊喜。“福军啊,你可算来了,快,快找个地方坐下来,我们好好说说明天会议的事情。”
“这个还是要看大家的建议,我说了不算数。”
“不不不,你说的算数大着嘞!”石钟笑着说。
紧接着,他跟着说,“福军啊,你发表一下对今年报告大会的看法,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觉得怎样才能把这个会议正常的开下去?”
这一番问话,不禁让他有些难为情。要知道,开全省报告大会这都是省委该操心的事,和他们这些地区干部根本扯不上干系,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去开会。这倒好,现在石钟居然向他来请教报告大会的组织事项,他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田福军愣在了那,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福军啊,你不用拘束,我们大伙可都等着你的建议呢。”乔伯年对他说。
“还有世宽,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就把这当成自己家!”
田福军便不好在推辞。“那好,乔书记,石书记,方书记,那我就针对这次会议上出现的状况,简单的发表一下我个人的看法。首先,我觉的,今天会议上的喧闹,我觉得根本原因还是在于领导阶层的不团结。我们在会议上形成了两派言论,有些人支持吴书记的经济合作化方针,而有的人持反对看法,当然也包括我。到头来,或许他们根本没有从省上的大局出发去考虑问题,在我看来,可能都有自己的算盘,看着咋利于自己咋来,也有跟着其他人的呼声持反对看法。当然,我保证,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思想意识。但是,我想说的是,大多数干部思想上的僵硬是当前我们省内最严重的问题。就说吴书记吧,他处于省委的核心干部位置上,却仍然要号召经济合作化,而那些曾经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难道还不以他马首是瞻?抱歉,我说话比较直截”
乔伯年笑着点点头,“没事,福军,你放开了说。不用顾虑身份的。”
田福军继续说道,“其次,工作报告大会的秩序监管工作上也需要加强,我觉得让所有人都各抒己见不是个好法子,依我看,应当在他们当中选一些干部,代表大部分人来发言。若有分歧,各位书记可以当面调解,尽量让大会稳续进行。等大会结束时,在根据方才会议上的投票和发言,省委在自己做出判断,确保明年工作的发展。以上就是我个人的一些看法。”
乔伯年听后,愁密的眉毛一下子舒展开来。
“福军,你不当省委真是可惜了。当初真不应该把你从省城调到地方去工作。你这番话真的给我美美的灌了一壶。”乔伯年笑着说。
冯世宽在一旁跟到,“是啊,我跟着田书记干了这么多年,每次他的讲话都直中要害,在地方上班确实是委屈他了。”
“唉,我只不过是说了点自己想说的话,算不上是什么厉害的言论。刚才说的确实希望省委能考虑,不过还有一个事情”他立马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
“是什么?别说到一半啊。爽快一点”石钟说。
“就是吴书记提出来的经济合作化,我觉得咱是坚决不能搞,明天该怎么去把他这个方针给推翻呢?这倒是个问题,毕竟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
这一番倒真把在座的这几个人给问住了。是啊,支持吴斌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几个虽然有决策权,那也不能一意孤行的强加实施吧,必须要有个两全之策,既能保证方针上的准确无误,又要得到绝大部分人的支持,就目前这个局面来看,这些领导干部,一个一个思想落后,根本没有一点长远见解,哎,让他们接受方针又谈何容易呢。
几个人就这么沉思片刻了好久,但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哎,人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遇到难解的问题,你想的方面就越是复杂。生活中充斥着这样那样的难题,不过,绕来绕去,题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那些困难的问题,答案却往往在不经意间就涌现到人的脑海中去。比如说方成,这半天功夫,他脑子中一下子有了办法。
“唉,这个经济合作化的问题咱先不提,咱就来说说这个乡镇管理的问题,也就是过去的公社。这才是最为重要的话题。”方成说道。
这不禁让几个人蒙住了,方才好端端的经济合作化,现在为何又转到公社上的问题?虽然田福军和冯世宽此行也的确为了撤社还乡而来,但是这问题上的突转一下子让他们反应不过来了。本生经济合作化就已经让老乔几个愁得焦头烂额了,现在又说到公社,那不是火上浇油嘛,但这个问题又不得不重视,唉,今年遗留下的问题真的比往年多出许多。
“田福军,你在会上我看你提到过乡镇,你来发表一下你对现在乡镇的看法。”方成说。
这番话当然又戳到田福军的心坎上去了。
“方书记,我在会上也说的很清楚了,就我看,咱们现在的乡镇就是公社,一点乡和镇该有的样子也没有,这个是我这次最想和省委提出来的问题。咱省的土改太局限了,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乔书记,石书记,还有方书记,你们必须要把这个彻底土改落实下去。这是原北的武惠良从山西带回来的文件,方书记你也看一下”他说着便从兜里把那皱巴巴的文件纸掏了出来,递给了方成。
“是啊,我和田书记已经为了这个土改愁得天天睡不着觉了,咱省真不能在拖下去了。田书记还跟我说,如果省委不能批准,我们黄原就自己率先彻底还乡”冯世宽在一旁补充道。
“福军啊,世宽说的是真的?”石钟问。
田福军难为情的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哎,福军,这么多年,你的脾气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拗。”石钟笑着说道。
“这也是被逼出来的,我不拗,怎么管的住手底下那帮子人。”
方成接过文件后,细细研究了一番,把它递给了乔伯年。
“没错,山西土改后的确变化很大,这是一个很好的事例。你们想的也正是我们几个所希望看到的。福军,世宽,这个土改是大事,就像你俩所说的,我们真的在拖不起了。那先在,我想问问你,如果真的撤社还乡了,那你觉得吴斌的经济合作化还能进行下去?没有了公社这种集体合作化单位保障?他所说的不就成了一纸空文吗?”
这一席话,一下子让几个人顿悟了许多。原来方成之所以把经济合作化的问题绕开,其实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对啊,吴斌说的即便在好,但如果把土改落实下去,经济合作化根本进下不下去,这样明面上也没有和经济合作相挂钩。所以现在的问题,只要把土改的问题解决了,一切都会沿着正确的方向发展下去。
田福军不禁一阵欣喜。原来,撤社还乡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更是省委的工作方向。那么有几位省委支持,土改的工作进行下去就很容易了。
“唉,方成,依我看,撤社还乡估计也是个大麻烦,吴斌那一帮人十有八九的也会持反对看法。”石钟语重心长的说道。毕竟自己在省上做了这么些年省委,这方面他还是摸得相当清楚的
“这个我有办法。吴斌就先不说了,只要得到大部分人的赞成,工作就能落实下去。到时候他反对也没有用”方成回答道。
“那方书记有什么想法呢?”冯世宽好奇的问。
“首先依我看,今天会上干部们大部分还是会倾向于主体想法。不少人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过多的看法,但是如果响应的人多了,不少同志就会认为这个方案是正确的,因此自然会大部分赞同。就好比今天吴斌提出来的经济合作化,他本人的想法不代表所有人最真实的看法,只不过有几个干部曾受到吴斌的提拔,自然会认可他,支持他,那么几个人一响应,就会带动大部分人的鼓动。他们也不吃亏,心里大概会想,如果政策是正确的,那自己自然对省上发展做出了贡献,政策如果出了问题,那责任也摊不到自己身上,他们只是一个践行者而已。其次,有很多基层干部在一些大的问题上还是不敢做决定,他们会保持沉默,选择不发言,这些不说话的干部也可以争取让他们去发表看法,如果有省委带动大家进行决策,那么他们的想法自然会和我们走到一起。”
方成不愧是副,虽然年龄刚过四十,但是思想却相当锋利。可以指出问题的根本。从这点来看,他这个省委副书记当的合乎情理,一点也不为过。就包括乔伯年和石钟这两个老干部都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明天还要看福军。在会上我们和其他人一样,坚决反对撤销公社,福军,到时候你和世宽起来发言,好好把公社的问题给干部们说清楚说明白,让我们几个省委能接受。到时候,绝大多数基层干部自然都会跟着我们,从反对到赞成这个提议。”
“我看这个法子可行,明天就按照方书记说的来。”乔伯年回应道。此刻他心里的石头也一下子沉下去许多,整个人好像轻松了不少。包括乔伯年和冯世宽也是,看来此行他们没有白来。
此刻已经十点多了,他们聊完,便各自向家中走去。在石钟看来,今天晚上的“议会”真的太有用了,它保障了明年工作的稳续进行。一切就看明天的会议了!
田福军和冯世宽向旅馆走去,今天,方成的确给二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个新的省委副书记当真不简单。无论从思想认识还是工作作风上,都胜过省上其他干部。一个人若是对工作能有这番觉悟,又是省上领导级的人物,那可真是全省的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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