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流放的队伍停在了清江河边露营,阡白氏地终于找到了机会,将阡陌拉到少人处撕下身上已不算完好的外衣布料,清洗干争,小心翼翼地为女儿处理伤口。
“疼吗?”阡白氏看着女儿本来白嫩的皮肤上遍布的伤痕,心痛道。“都怪娘不好,没有护好你,让你受了这样多的苦……都怪娘不好。”
“不,是女儿不好,不该逞强,连累娘亲跟着我挨打。”阡陌连忙摇摇头,心中后悔不已。她不怕自己挨打,却实在后悔连累了母亲。
“傻孩子,跟娘亲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阡白氏摇头。
“他们欺压人欺压惯了,哪里是因为你说了两句话才恼羞成怒下手的呢?”她轻拭掉女儿背后的血迹,心疼的眉头都皱在了一块。“这样多的伤,不用药一定会感染的,就算好了,将来也会留疤……这可如何才好?”
“留疤就留疤,反正,能不能活到伤好都……”看着阡白氏突然沉下来的脸色,阡陌赶忙闭嘴,转移了话题。“娘亲刚刚说他们不是因为我说的话才打人的,是什么意思呢?”
明知女儿是在转移话题,可阡白氏也不愿去想母女俩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未来,便配合着为阡陌解答道:“你知道为什么流放的犯人大都活不到目的地便死在半路了吗?这一路,可没那么好走啊……”
大约是对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了,阡陷氏提起“死”字也没了那么多忌讳。
“每年流放到边疆的人,路上饿死两成,渴死两成,累死两成,伤死两成,还能剩下几个?而这些被朝庭放弃的罪人,就算死了,又有谁会在意呢?”阡白氏擦掉女儿身上的最后一块血迹,为她套好外衣。
“可是,流放的重犯中有不少都曾是朝中显贵,那些官兵如此厚待,就不怕有朝一日时来运转,我们去找他们麻烦吗?”
阡白氏听着女儿有些幼稚的疑问,幽幽叹了口气。
“若真是那么容易时来运转,那便好了……”
获罪的臣子家人轻易不得重用,又何况是发配到湛西那种苦瘠之地?要想从一个被流放的罪臣翻身,没有三五代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可是等到了那个时候,别说这些小小的官差,就连龙椅上那位都不在了,又还能去找谁麻烦呢?
“可是……我们是阡家啊,曾祖可是开创了大郑国的开元大将军,他们,他们真的就一点也不顾及吗?”
阡正安在时,甚少提及家中旧事,所以阡陌一直以来都只以为自家不过是比别家屋子大了些,东西多了些,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同,也是从被禁足的这两个月,阡白氏断断续续与她说了些阡家的过往荣耀,她才明白自家这个没有将军的大将军府,到底有多了得。
事情要从八十年前说起。
大郑之前的王朝为大吕朝。
大吕朝历三百四十九年,吕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吕安帝继位,立嫡妻戚氏为皇后。
戚后与安帝本是少年夫妻,恩爱非常。但安帝继位后,也免不了历代帝王的劣性,开始广纳后宫,寻访天下美人,对自己已近中年的发妻渐渐冷淡了下来。年老色衰而恩绝爱迟,是每个女人的噩梦,哪怕身居高位的戚皇后也不例外。于是原本性格柔和的戚皇后狠辣和善妒的那面慢慢展露了出来。
戚皇后利用手中的权势,仗着自己当朝皇后的身份对安帝的嫔妃多加刁难。一开始因表现直接,不懂收敛手段,引发安帝的不满而常被斥罚,后来逐渐攻于心计,手段也越发狠辣起来。
于是,用了五年时间,戚后杀害安帝宠姬十余人,使安帝自己厌弃打入冷宫佳丽二十余人,又设计谋害安帝子嗣多人,甚至为除后宫劲敌,勾结前朝臣子,使安帝牵连朝中大臣无数。
数年之间,安帝勤于后宫美人,荒于政务,又多罚朝中重臣,导致官者怨怼,百姓疾苦,满朝内外怨声载道,不满者甚多。
是时,恰逢中原武林也值动荡之际,朝中民间竟无一处安生。
更糟糕的是,戚后因善妒残害了安帝后宫的大半妃子和子嗣,而她自己也未有生育,导致大吕朝历三百五十六年,安帝在位七年之久时吕朝仍然后继无人。
戚皇后为保母家长盛不衰,自己大权在握,与母家密谋良久,决定毒杀薄情的安帝,并从母族抱养一名男婴继承大统。
时年九月,戚皇后伙同胞兄长,买通安帝贴身监人,在安帝餐食中下巨毒之物“枯叶散”,安帝当场暴毙。
于是,戚皇后窃大吕朝玉玺,伪造圣旨,谎称安帝病重,封母家族子为太子,生父戚国父监国,自己垂帘听政。并暗中杀害所有反对的朝中大臣,以致民与官皆怒不敢言。
同时,长安城郊一个小村落内,有一聪慧青年郑氏,名隶康,胸怀安定天下大志,游历之际结交两位至交好友,一人名千语,身强体健,武艺超群,一人名林楚,饱读诗书,智谋无双。
三人一见如故,并在经历数次磨难之后结为异姓兄弟。
结拜后,郑隶康将心中推翻吕朝乱政,重定天下之心诉诸两位兄弟,千、林二人亦对吕朝不满多时,三人一拍即合,遂以郑隶康出生的村落为据点,招兵买马,揭竿起义。
一时之间,天下云集响应,众豪杰并起而伐吕。
终于,大吕历三百五十九年夏,吕朝没,大郑出,郑隶康黄袍加身,建大郑朝,称——郑元帝。
郑元帝登基之后,封赏武定天下之间出力最多义兄千语为武官之首,官居正一品大将军,将自己的帝号“元”赐与千语做为封号,称“开元大将军”。除此之外,更赐千家新的姓氏为“阡”,寓意“普天王土皆为孤与阡卿所共有”,誓有生之年,决不相负。
千语感激弟零,誓此生当竭尽全力为元帝守八方国土安宁,奠基万世太平。
同时,为元帝立国出谋划策最多的林楚也被封为正一品相国,位列文臣之首。其余在大郑开疆立国大业中有所贡献的文臣武将也一应封官加爵,不在话下。
不过,有心人不难发现,或许是因为郑元帝本身尚武,也或许是因为与千语相比,林楚的性子要显得沉稳内敛许多,反正元帝对林相国虽十分看重,但是却不如对开元大将军亲厚。
正一品文臣之首的官级虽也贵不可言,但比起千语又是赐姓——还是赐这种意义非凡的姓氏——又是用自己的帝号给他做官位的封号这种前无古人的无上荣宠,一个相国的头衔就显得有些寒碜了。
郑元帝初登大宝之后,只花了三年时间强行占领了吕朝皇宫,但是也因时间大过苍促,吕朝的一些皇族亲眷还尚未来得及处理,为避免人心浮动,元帝对于前朝的遗臣也只是采取怀柔招降的政策,并未一味清理。
大部分朝中臣子受元帝感化留了下来,还有一部分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告老还乡,还有一部分——这一部分官员中长安本地官员只占了很少的比例,大多是外放官员——拒绝交出官印,也拒绝与元帝派去的新官交接,甚至组织当地的民众和护卫军队一起进行反抗。
别误会,这并不是因为吕朝的统治有多得人心,占据大头的原因只是这些人贪恋权势不愿意放弃自己手中的官位势利罢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就算再开明,对前朝的臣子又怎么会真正地重用呢?
还有一开部分原因嘛,就是——吕朝就算再不得人心,终归也是统治了这片土地三百多年,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吕”这个国号已经建立起了很强的归属感。虽然吕安帝乱政,戚皇后祸国,但郑元帝的人马依旧更像是一群外人,一群侵略者。
在这两重意识之下,吕朝余留的皇族遂与各处不肯归顺的官府力量联合起来,以南部的金陵城为据点,开始了对大郑朝长达十年的反抗。
十年间,开元大将军信守誓言,代表大郑率兵出征,历经战争无数,最终成功剿灭吕朝余孽,安定了郑朝的国土。
大郑历十年,为郑元帝连续征战了十三年,已年有二十八岁的开元大将军,终于在战事平定高后,得以片刻悠闲,回到将军府娶妻生子。
是时,举国同庆。
开元大将军的婚礼办得极为盛大,不提郑元帝登基时的赏赐,十年征战中开元大将军胜战累累,郑元帝一赏再赏,阡家早已是大郑朝内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加上开元大将军威名赫赫,在民间也拥有极高的盛名。开元大将军晚婚又是因战事所致,元帝更是报以万分愧意,在臣子婚嫁的礼数之外,又着意令礼部凭添了许多,最后让开元以高于亲王半筹,仅次于帝王迎娶皇后的礼制迎娶了将军夫人陆氏。可谓是风光无限。
不过,安宁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
大郑历十一年,刚大婚一年多的开元大将军接到了一份新的差事。
郑元帝是一个极具有野心,并且极其有魄力的皇帝。这点从他敢在一无所有之时选择揭竿起义就能看出。于是,当他在皇位上安坐了数年,且内患平息之后,又开始对邻国打起了主意。
郑元帝并不满足只做一个开朝立国的皇帝,他更想当一个开疆拓土的皇帝,想成为一位让万世景仰,子孙后代膜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
于是,大郑历十一年秋,在招集一帮心腹策划了两个月之后,郑元帝命开元大将军为首,率兵三十万,踏出了侵略战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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