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前几日拜托星芜对专门给太守府供菜的贩子的试探,太守府这些日子对蔬菜肉类等的需求量比以往提高了两倍,而且对东西的种类、品质的要求,也在之前本身就很精致的基础上再次拔高了。菜贩子跟星芜说这些的时候神情不免有些抱怨,太守府该换要求和菜量改的太突然,他们事先完全没有准备,想了各种办法跑了好几天才算是搞定了货源。
太守府从前的菜量大概够六七十号人食用的。按照这个比例计算,这些日子他们府上应该多出了大约一百二三十号人。但是考虑到来的人都是食量大的男子,这个数目应该还要稍微少一点。阡陌估算大概在一百号人左右。
这个数量比那一晚在东来酒楼少了一半,就是不知道少的那一半都安置在什么地方了的。
太守府周围的民居、同帝这几日在会稽经常去的几个地方,还有东来酒楼之内……都有可能。其中涉及到的东西太多,只能阡陌自己去探查。
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男装,肩上背着一个棉布包袱,阡陌扮做寻常路人的样子,绕着路围着太守府周围的十几栋民宅转了好几圈,她只恨自己的气息感应炼的实在是不好,分不出气息归属,数不清对手数量。阡陌叹了口气,将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在心中又默念了三四遍,这才作出一副又期待又怯弱的样子,敲开了在她的推算中,最适合支援太守府的位置的那户人家的大门。
“咚咚咚——”阡陌极有礼貌的敲了三下,在等了大概十来息还无人应答之后,才又敲了三下。
“——来了!等着!”前院里传来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应答声。阡陌深吸了一口气,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普通但是精神头还不算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他看着门外的“少年”十分面生,见对方虽然衣着普通,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得体,面容清秀,不像是坏人的样子,还是礼貌地询问:“这位……小哥,敢问有什么事吗?”
阡陌连忙对着中年男子做了一揖,脸上摆出一份恰到好处的欣喜,还有一些紧张。“小生姓李,六月的时候接到姐姐家书,说是平安产下了一子,特地从长安赶来探望,敢问家姐在府上可好啊?”
这太守府周围住的都不是普通的老百姓,门房见惯了前来拜会的人,她想要不被对方三言两语打发了去,就必须编出一件能和对方稍稍说上几句话的身份和事件。
找人是最好的理由,因为她能借着同样的理由敲响很多家门。李姓是郑国最为寻常的姓氏之一,每家每户就算没有姓李的人,也总有那么几个姓李的远亲外戚,门房听到这个姓氏怎么着也得稍稍想一想,不会直接赶人。而刚刚产子的李氏……
太守府周边住的人非富即贵,都不是寻常人,这样的人家,不管是老爷还是少爷,总得有几位夫人、小妾什么的,阡陌这句话一问出,门房怎么也得好好想想自家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这么一位今年刚刚生产过的夫人姨娘,因为能产下儿子的,怎么着在府内也会有几分薄面,这样的人,府上若是有,那她的家人一个区区门房也不会一句不和就直接赶走吧?
至于说来自长安……这也是没办法,毕竟阡陌说话带了点长安口音,普通人虽然听不出来,但是这种会稽土生土长识人众多的门房却是很有可能听得出来的,她要扮做不认识路的外地人,为了不露马脚,也只有坦言自己来自长安了。
再说,同帝一行人也是打长安来,若是对方府上真的住着同帝的侍卫,对这个地点多少会有些敏感,只要对方神情有异,阡陌便能从中得到她想要的情报。
不过这么防止门房不知道家中人由来,一听到长安就关门,她还是把这条信息放到了最后,以期能多拖对方听自己说一会话。毕竟初次会话能留住对方的时间越长,交流的信息越多,就越容易建立好感。她后面想要探听点别的东西也会容易一些——这还是过去几年里楚怀墨教她的。
果然,门房在听到“姓李”、“姐姐”、“产子”这几个关键字的时候,稍稍往前倾了下身子,似乎在想家中老爷和几位少爷的房中,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在听到对方来自“长安”之后,却面露一丝疑惑。他们府上,刚刚产子的李姓姨娘是有一位,但是好像没有什么长安的亲戚啊?
不过人虽然没有,但是阡陌彬彬有礼的模样和温和的语态还是赢得了他的一些好感,于是也耐着性子答道:“我们府上没有什么家在长安姨娘,小哥怕是找错了人。”
阡陌面上带着一丝不确定问道:“可是家姐的来信上,说的是会稽东一街道,不是这里吗?”
那门房探出半个身子比划了一下面前这条街笑了笑道:“这一整条街都是东一街道,你若是不知道你姐姐夫家姓氏,怕是难找啊!”
“知道知道,这个我自然知道。”阡陌点点头,余光瞥了一眼这栋宅子门上的牌匾,急道:“姐姐夫家姓刘,所以我才敲的此处的宅门。我……”阡陌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焦急和窘迫,涨红了脸道:“小生家道寻常,比不上刘府气派,姐姐是不是……是不是没有特别说这件事啊?”
这个可能性倒是有。这些嫁到大户人家为妾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嫌贫爱富的,瞒着本家情况,倒也是有可能。阡陌说的虽然委婉,但是这大户人家的门房个个都是人精,哪里有不明白阡陌话中真正意思的?于是,他看着阡陌的眼神不由带上了一丝同情。
得知姐姐生产,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探望,结果却因姐姐虚荣,没有对府里人如实说家中情况,导致家人找不到自己。别说家中情况,这夫家的情况说不定没有如实告知家里,以免家里人找来……
门房从阡陌几句话中,得到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形象。
“我们府上确实没有这么一号人,小哥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可是……可是这哪里还有刘府呢?”阡陌话语中有些焦急。
门房手一指道:“往前面走还有两家也是姓刘的,你可以去看看。我们府上,确实没有这么一号人。”
“大叔,你再想想,真的没有吗?我,我,长安……”阡陌有些语无伦次道,急得眼眶都红了,“对了,我的几位兄长在我前面来的会稽,大概一个月前就到了,您再想想,他们有找到府上来吗?”
“唉,小哥,我们府上真的没有。”门房看着面前的清秀小生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也有些同情,“不止是我们府上,这一整条街,都没听说过有什么长安来的人——”
阡陌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哦,对了,旁边的太守府前些日子倒是来了几个带着长安口音的人,只是啊,我们太守姓李,不姓刘。”
用类似的套路敲开了自己选定的四户人家的院门,阡陌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同帝的护卫们,并没有藏身在附近的居民家中。不知道是同帝不愿意打扰平常人家——想到这里,阡陌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还是不想泄露自己的行迹,又或者是纯粹觉得没有必要,总之这太守府附近,就只有这一百来号人了。
至于剩下的一百来号人去了哪,阡陌没有问,也不关心,那些已经和她的计划没有半分关系了。
打探完这一轮消息,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阡陌担心楚怀墨回来,便匆匆结束了这一趟行程。
江无尘是个麻烦人,尽管心中已经对一转清心丹渴望地要死了,谈起买卖来嘴下却丝毫不肯放松,明明是早就达成一致的事情,楚怀墨却连着跟他吃了三天饭,才换到了彼此想要的东西。
至于他们俩私下还有没有谈些别的,就没人知道了。只是在最后一天,楚怀墨带回雪花剑送到阡陌面前时,小侍女欣喜的表情和抱着他撒了半天娇的神态让他格外受用,只觉得这一趟虽然跑的麻烦了些,但是能让阡陌高兴,就还是值得的。
也多亏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娇憨可爱的小侍女已经快修炼成了精,两种不同的人格切换得格外顺溜,一边哄着他掉以轻心,一边趁着他出门谈正事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跟着溜了出去,绕着太守府周围转悠。楚怀墨若是知道了,只怕就着那把雪花神剑砍了阡陌的心都有。
阡陌在这三天里确认了太守府的守卫情况和人员结构,甚至还借着给自己买“装备”的由头,从会稽最大的珠宝店和布匹店里拐着弯打探出了“太守府里住进了几个他们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的消息。根据那个店员八卦地描述,阡陌知道了这几个女人“容貌极美,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高贵劲,挑选首饰的时候,就连太守夫人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侯着”,看上去不像是太守新纳的小妾,倒像是什么尊贵的人似的——要么就是小妾太得李太守的心意,导致宠妾灭妻。
这些普通茶余饭后最爱聊这些官家老爷的八卦,在跟着布庄掌柜一起去太守府帮着拿货的店小二在一次闲聊中神神秘秘地讲了这么一段之后,一些关于太守府的乱七八糟的八卦就这么流传开了。
也幸好这些店小二并不知道自己编排的根本不是什么“李太守新纳的小妾”,不然只怕是恨不得抽自己几十个嘴巴。
阡陌抱着几匹布和一堆情报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偷偷摸摸地将布料藏好,又偷偷摸摸地从被褥底下摸出了几张纸,推导行刺的方案。
她做的所有行动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邀天阁以内的人,可是没有注意到,邀天阁之外,有几个已经守了一个多月的身影,在她出门的最后一天,终于犹犹豫豫地吊在了她的身后,将她的所作所为都远远地看在了眼里。
与此同时,几日前东来酒楼里那场保密性极严的宴会,终于通过极少数的几个知情人,口耳相传地在极少数的几个门派里,悄悄地流传开来。
“你说同帝已经到了会稽?”阡明远在听到元奇带来的这个消息时不禁略微提高了音量。以他的涵养,也不免有些失态了,毕竟在他们的情报线中,同帝可是还在百里之外的井岗镇游山玩水呢!
元奇的神情也很凝重,还有十分的羞愧,看到阡明远的不可置信不禁右脚退后小半步向着他单膝跪了下来。
“是属下无能,这么晚才得到消息,害得主子白白错失了良机。”
同帝脱离大部队悄悄来了会稽,这段时间本来应该是最适合对他下手的时间了,可是,他们偏偏事先完全不知道,同帝都来了会稽快一个月了,才在无意间探听到……元奇简直觉得自己无能透了。
可是阡明远的失态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散乱的情绪也被他重新收拾了起来。他没有伸手扶元奇,只是面向前方轻叹了一声,摇头道:“起来吧,这件事不怪你。”
要怪,只能怪他们在江南的情报网不够大,不够深。
他待在湛西十几年,一点一点费力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主要覆盖的范围是长安和长安以西的地带,江南一带,实在是鞭长莫及。他们在江南的人手不够,情报网也不够,元奇能在同帝到会稽的消息官宣之前就打探到,已经是尽了十二分的努力了。
“那我们现在要动手吗?”元奇没有起身,而是像是要弥补自己的过错的似的问道。
阡明远沉默了一小会,坚定地摇了摇头,沉声道:“来不及了,还是照原计划执行。”
“都怪属下……”元奇听着阡明远否决这个提议,更加自责的垂下了头。
“好了,先起来吧。”阡明远再次淡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元奇终于低着头站了起来。阡明远看着他一脸的自责,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警戒地沉声道:“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既然同帝已经到了会稽,他接下来的行动,就要派人盯好了。”
元奇点点头:“那二爷那边……”
“先不要告诉他。”阡明远摇头。
阡明佑性格容易冲动,若是让他知道了同帝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提前到了会稽,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说不定还会跑去邀天阁那边大闹一顿接人什么搅得满城风雨,打乱自己的计划。
“如心那边也要保密,我们尽快弄清楚那一位身边的战斗力量和路线,按计划安插进我们的人,等回程路上,同帝警惕心降到最低的时候再动手。”他定神望着窗外的落日,眼中有一丝哀痛和疲惫。
“元家军再也不能有人损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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