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阳将百花杀的种子放入怀中,与阿妍走到酒缸边去,哗哗的水声果然是玉婆婆的手在酒缸中划动所致,但她双目紧闭,似乎并未醒来。
白沐阳略一思索:“将玉婆婆移出酒缸吧。”
当下父女二人合力移出玉婆婆,阿妍找来干净衣裳给玉婆婆换上,将她移至榻上。玉婆婆面色红润,显然干净衣服和被褥令她十分舒适,她手脚动了几动,又沉沉睡去。
白沐阳掏出银针,在玉婆婆百会、完骨、风池、天柱穴、筑宾等穴各扎数针,玉婆婆没有动,但面上酒气逐渐退去。
阿妍眼睛也不眨地看着父亲,默默在心中记背父亲扎针的顺序和深浅。华阳门中只有神算子和玉琪好酒,但神算子一直随父母在外游荡,玉琪内力极强,就算醉酒,稍作艾灸很快就会醒来,是以阿妍从未见过白沐阳为醉酒之人施针。
白沐阳收了最后一针,直起身子轻呼一口气,心中犯愁,现在鹊庄只剩玉琪在外面,怕是也不会破这剜天蔽日**。如果无法从里面破解,那这许多人岂不是被活埋了?抬头见到女儿清亮的眸子,不忍心告诉她这些:“走吧,三日三夜后,玉婆婆应当会醒来。”
阿妍跟在父亲后面,忧心忡忡地说:“爹,为什么上面那么静?比我们刚下来时静多了。”
华阳叹口气,默默盘算该不该对女儿说实话。
阿妍跟在后面,见父亲低着头不说话,问道:“师祖今天晚上是不是要起坛为玉瑶姑姑作法,他为那个怪人治病什么时间可以治完?”
白沐阳抬头看看,苦笑一下:“你去,你去点点药材,看有什么可以给天宝用的。”慢慢走到蓝拥雪身边去。
蓝拥雪似乎突然老了许多,丰神俊朗的样子不见了,浑身上下都透着疲倦。
白沐阳叹口气,拿出个酒葫芦:“玉琪存了很多酒在这里,喝一点吗?”
蓝拥雪摇摇头。
白沐阳自己喝了一大口:“师兄弟一场,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是得偿所愿。”
蓝拥雪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和玉瑶,伸手要酒,喝了一大口说:“我和玉瑶早说过,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白沐阳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罢了,或许这次真要如愿了。”
蓝拥雪见白沐阳忧心忡忡,不知他在担心无人能破剜天蔽日法,全部人都要死在这里。以为他在说玉瑶可能救不活,凄然道:“师父,师父说……”可师父究竟说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白沐阳从怀中掏出一包干花,取出一朵放入酒葫芦中,晃了几晃,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又递给蓝拥雪:“此花名为莫愁,加入酒中,顷刻便溶,饮之可令人乐而忘忧。”
蓝拥雪接过也喝了一大口,长叹一声:“师兄,生而为人,为何要受这么多苦?”
“从古至今,众生皆苦。还是当一株花好,无忧无虑,无喜无怖。”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来,一会功夫就将酒喝了个精光。在玉瑶和神算子的病榻前沉沉睡去。
阿妍在密室中走来走去,觉得心里发慌,这密室十分之大,又异常安静,静得吓人,虽然大人们都没说,但阿妍心中知道此次鹊庄遭遇了从未有过的大劫难,虽然师祖也在庄中,但明显地,外面的敌人十分强大,强大到华阳门根本抵挡不了。哑叔上去了这许久都没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阿妍走到母亲睡的石室前,见母亲和妹妹相拥而眠,母亲的面容十分憔悴,再扭头看看醉倒的父亲,心里愈发觉得堵得慌,母亲才貌双全,当年为什么不嫁给一个当世英雄?若是父亲英雄盖世,或许这一大堆人根本不用在这里等死。
阿妍在石室中乱转,猜想华阳正在替那可怖的溶骨人疗伤,而朱碧一直坐在原地,闭目练功。心中充满忧愁,无处可去,走到天宝睡的石室里,去替他换药。
药材容易失效,因此石室内存药并不多,天宝内脏受伤严重,烧伤之处太多,白沐阳用仅有的鹤仙缕替他修补了内脏后,以生地大黄紫草填补,又以金桃胶涂沫,但脸上已经无药可用,只得先剜去烧伤的坏肉,以金桃胶薄薄敷上一层,金桃胶又不够,因此天宝的脸凹凸不平,显得异常怪异。
天宝仍在昏睡,阿妍叹口气,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感觉。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少年,如今境遇悲惨,已经过了最佳的救治时机,将来即算是好了,也会变得奇丑无比。即使将来有机会换脸,也要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面孔给他换。虽然师祖说他和莼之就是青玄青云,但并未行正式仪式重入师门,若不是为了自己,他会不会已经和莼之一样离庄去寻找母亲了?那就不会有这样的悲惨遭遇了。在庄外他至少能过上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至少俊秀的面容仍然还在。
阿妍低头揭开天宝身上的敷料,见他伤口在逐渐平复,性命应无大碍了。又揭开他面上盖着的面巾,发现脸肿得厉害,摸摸他的额头,居然烫得吓人!而且他意识不清,舌头肿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心知不妙,奔到父亲身边去推他,可父亲多年不沾酒,而且适才喝的,又是加了莫愁花的烈酒,没有两三个时辰怕是醒不过来。
阿妍急得团团转,努力在脑中搜索救治的法子,可是过去并未见过多少烧伤的病人,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密室中又无医书可翻,手边能用的药极其有限,转了几圈,想起左边有间空的密室,里面有一个一人高的大缸,装满了水。于是取了寒冰散,迅速奔到密室,在水缸上方砸了个洞,那缸一破,水哗地一泼,阿妍迅速将寒冰散抛上去,水流在空中变成冰柱,离地正好半尺远,又奔回天宝身边,试了一试,拖不动他。
环顾四周,能帮忙的只有朱碧,于是走回朱碧身边:“碧姐姐,你可以,可以……”
朱碧没有表情看了看她,阿妍见她面色玉白无瑕,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秀色绝伦。只是昔时黑亮的眸子没有一丝感情,如同活死人一般,突然十分难过,泪水潸潸而下。
“碧姐姐,你,你还好吗?”
朱碧仍然没有表情:“什么事?”
“我想,我想,你帮我把,把天宝,”阿妍泣不成声,说不下去:“算了,我自己,自己想法子吧。”
走回天宝身边,阿妍边走边哭,又怕吵着几个病人、母亲和华阳,不敢出声,泪水将衣襟都打湿了,想想实在搬不动天宝,不如把冰块切了拿过来,先放在天宝身边,但这样又不如让冰块悬在他头上不化好。踌躇着想是不是把被子铺地上直接拖过去。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朱碧突然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在天宝身上点了几个穴位,以捆妖索卷起天宝,足尖点地,飞到左边石室,将天宝轻轻置于冰下。
阿妍快步走到石室,见自己并未和朱碧说,朱碧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心中大骇,心道碧姐姐怎么会如此聪慧?难道她竟会读心么?
朱碧走出石室,也不看阿妍一眼,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来,阿妍愣了半天,才走进石室去看天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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