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头一次听越宁这么喊自己了,却还是在声音之后不由颤了颤身子。自己是洛文部祭司,一生不能婚娶,部中的人对自己的称呼由“大祭司”逐渐变为“老祭司”,但也没有什么人如此亲近地叫过自己。
他恍惚一瞬,立即道:“好。”
商量好后,一行十二人便进了天井村。
许久没有生意的天井村民一见来了人马,立即从屋里出来,准备接,可看那些人的相貌,除了为首的一个老头和少年,后面十个人的身板都像是受过训练的。再观他们的行囊,并无辎重马车,实在不像商旅。
最近不太平,他们都留了心眼。
村长笑着迎上来,用风雷部语说:“几位来自哪里啊?住店嘛?”
越宁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没有回话的意思。
戈汗冷起脸来,用洛文部语说:“这几年不下来,你们已经不将我洛文部放在眼里了吗!这可是洛文部的地界!”
村长面色一僵,这里两年前就被风雷部占领了啊,这老头何许人也,怎的这般气势?
“村长,他们不会是塔格格上的那群老洛文部的人吧。几年不下来,不知道形势。”一个机灵地在村长边耳语道。
村长心一惊,是了,也只有塔格格上的那些人敢这个态度说话吧?虽说这些年没有人再提塔格格上面的老洛文部,可谁知道其他几部都是怎么想的,他们只是寻常百姓,还是不要惹怒这些人吧……
“不敢不敢。”村长赔笑道,用洛文部语说:“大爷你不知道啊,这里早两年就被风雷部的讨去了,不知道您说洛文语,得罪了哈。”
“什么?!”老头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越宁。
越宁本就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这被老头一看,心里一惊,怎么能看我呢?我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接什么话啊。
戈汗也惊觉自己大意,只是刚才确实太过震惊了。他没想到洛文部竟然被风雷部打压如斯了……
“啊,洛文部何其厉害!我们都相信, 不久之后,洛文部还会把这里夺回去的。”村长没有察觉到两人的不对劲,只以为他们是知道此消息后太过震惊而已,怕几人的余怒波及,连忙吹捧道。
其余的村民也跟着附和。
戈汗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板着脸,说:“真是几年不下来,世道都变了!”
村长几人一听,真是塔格格上的凶匪啊!他们这是要屠村吗?
“啊、啊,不知,不知几位爷来,可是要过路去孱国啊?”村长旁敲侧击道。
老头看看越宁,暗暗示意已经达到想要的效果,越宁看懂了他的眼神,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叫他依照计划,跟那些人介绍自己。
村长看着两个人,明白了那个细皮嫩肉的少年才是正主,连忙展了个笑脸。
戈汗对村长用官话说:“这是我家公子,一直想去孱国游历,但没下过山。我们学了一些官话,但是不熟练,你们经常接待商旅,应该会讲官话吧?我们在你们这儿住几天,叫我家公子熟悉熟悉语言。”
村长一怔,这是什么道理?
“怎么?有问题?”戈汗继续用官话说着。
村长正要说西凉话,一想,忙改用官话道:“不是。几位爷可能才下山,不知道当今的形势。”
“什么形势?”戈汗问。
能听懂之后,越宁就盯着村长他们看了起来。
村长他们以为越宁是不满他们的态度,连忙更恭敬道:“咱们西凉要打那弱孱,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太平了。”
“几时的事?”戈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越宁也皱起眉头,但村长他们以为她是听不懂,连忙又用西凉话讲了一遍。越宁心里干咳。
“讲官话!”戈汗怒道,然后转向越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公子,你要习惯听官话啊!”
越宁故作苦恼,深拧着眉头,不语。
村长赔笑道:“这官话确实不如咱们西凉话说得顺……不过,这位爷,你家公子短时间可能去不了孱国了,打仗呢。”
怕越宁听不懂,他特意跟戈汗说道。
戈汗嘟囔道:“好端端地,打什么仗。”
“谁说不是呢。我们这村里都一个月没来过人了。”村长也叹气道。
戈汗问越宁:“公子,你看……”
越宁故意结巴道:“你不是、是说,代越坡可、可……”
“可以。”戈汗提醒道。
“哦,可以通往孱国吗。”越宁好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村长们更是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我怎么看着这公子有点娘气。”有个人用西凉话私语着。
戈汗一道犀利目光看去,那人忙低头噤声。他们村子里没几个能打的,人家那后面是个冷面的,一看就是武艺不凡的人,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公子爷,这代越坡本来是能去孱国不假。可是半月前咱们的军队把那城夺过来了!唉,这是彻底把孱国得罪了。”村上说。
“这样的小城,而且那边地界还险峻,为何费力夺它?如果不能去孱国,这城毫无用处啊!”老头惋惜道。
村长摇头叹息,“谁说不是呢。”
“公子,代越坡被占不久,里面的孱国人肯定能教你官话,咱们先去代越坡等息战如何?”老头转脸问。
越宁皱起眉头,戈汗无奈地给她讲了一遍西凉话,她顿作恍然之感,说:“那、好。”
“去不得啊。”村长见几人提缰绳,忙拦着说,“里面是风雷部的人。”
村长可是深知风雷和洛文的宿仇,这要是两边打起来,他们天井村作为必经之路,岂能不被波及?之前西凉军队打代越坡就从他们这路过,好在攻城比较快,没怎么掠夺他们的东西。可若是打内战,他们这儿可就保不住了。
老头眯起眼,“风雷部……”
“去、不去。”越宁不是很清楚西凉八部的渊源,虽然计划是去,可这会儿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问问戈汗爷爷才是。
戈汗迟疑一瞬,说:“还是在这里住几天再说吧。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风雷和咱们不和。”
越宁皱起眉头。
村长说:“要去也不是不行,听说风雷部的军队过几天就走了。换百阜部的人接手呢。”
老头大喜,“百阜部?”
村长点点头,他知道从前洛文部还厉害的时候,百阜部与洛文交集最深。
“怎么。”越宁问。
“百阜亲近。等他们换时进城不晚。”戈汗说。
越宁想了想,问村长,“几时换?”
“就这几天吧。我们的人也常去代越坡看情况呢。”村长说。
“那我们要住店。”老头说着,就叫后面的两个兵扶他下马。
这两个兵坐在马上时还不觉得什么,一下来,八尺有余的身高,把村里人可震慑住了。
老头暗暗扫过众人的神情,心中满意,叫越宁下来。
一行人就在代越坡中住下了。
因为出手大方,村里人更是对他们极力迎合,也乐得去打听代越坡的事。毕竟这是一个月来唯一一单生意。
夜里,越宁叫侍卫们在门口把守,以防隔墙有耳,问戈汗:“爷爷,那百阜部是什么来头,我们可以不战而取吗?”
老头一怔,“那怎么可能。”
“那您当时一听百阜,怎的那么高兴……”
“我高兴是因为百阜部早些年和洛文部来往很多,他们的兵和作战方式我都很熟悉,而且他们部落的人都有点胆小,叫他们放牛羊还可以,打仗是真不行。而且他们的部落在高原上,哪里住过城。像代越坡那样有墙的城,他们之中有的人可能都没见过,哪里会守城啊。”老头满不在乎地说着,“要我看啊,这提出夺代越坡的人和守代越坡的人不是同一个。”
越宁点点头,“是啊,发令夺代越坡的将领知道士气的重要性。可守将不以为然。”
越宁没有过多的说一线天上的事,因为这老头到底还是西凉人。
根据仇徒推测,这个代越坡的守将一定极其自满,深信代越坡对东面而言是易守难攻的,根本不信他们能攻进来。等孱国军队真的进入一线天,再出来迎击也不晚。
可那人哪里知道,兵家中还有出奇制胜的说法呢?
“所以现在打,和百阜部来时再打,我们都会赢。”越宁说。
戈汗诧异地看看越宁,发现她神情专注,不是在说大话,不禁心里百感交集。这个小丫头和那个中箭的男子看起来都很厉害,若是帮他们止息两国之战,他们真的会收手吗?虽然他们答应帮小王爷(阙元奎)夺回洛文部,可若是现在洛文部的可汗对他们开出更好的条件,他们是否会背信呢?
“不过如果真如爷爷你所说,百阜部的人不善守城又胆小的话,我们原先的攻城计可能要换一换了。”越宁想起仇徒给她的攻城计,说先混入代越坡城内,然后通知袭营关派兵前往一线天,故作败北而逃,引守将往东追赶,在一线天上设伏歼灭,他们在城中抓守将,里应外合。
但若是换胆小谨慎的百阜部的话,这一招可能就行不通了……
仇徒之前也没想过代越坡守卫会有不追的情况,毕竟他想,这些人如此自满,看见落荒而逃的孱国军队,岂有不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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