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信…虞信,我跑不动了…”越宁大汗淋漓,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那里放的是仇徒托童行捎给她的一缕青丝。
男孩叫不疑,女孩叫嬿婉……
这句话仍然刺痛着她的心。
虞信不由得停下来查看越宁的情况,见远处一片火把,知道是人在搜寻他们,便张望起四周,寻找起藏身之处。
他们所住的小苑后面是个小林子,树不多,但有许多泥沼深坑,虞信叹了口气,若是只有自己,随便哪都能藏身,可越宁肚子里有个孩子,这……
“你先走吧,我担心相公出事,你去龙首关帮他。”越宁抓着虞信的胳膊。
虞信拧着眉头,“长安,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我一定带你逃出去。”说着,虞信又速速扫过四周,看见远处有几座坟头,急中生智,对越宁道:“夫人,随我来,我们到那坟边上。”
越宁看坟头不远,又念及腹中孩子,便咬牙坚持,随虞信往坟头去。
到了坟包处,虞信叫越宁靠在一座坟头的背阴面歇息,然后开始往越宁身上堆土,再分出一分心思留意着远处渐进的火把。
待把越宁整个人埋在坟头上,只余口鼻在外呼吸,看着与周遭无异时,他低声道:“长安,你千万不要动。”
“嗯。”越宁僵硬着身体道。
虞信四面环视,捡起一支空心木枝,将一头含入口中,跳进身边的泥潭中。
没一会儿,他们就听见脚步声,不由得屏起气息。
“该死,人能跑到哪里去!”
“那不是个孕妇吗?怎么跑的比咱们还快?”
“你还说!叫你带人包围!你听不懂什么是包围?”
“这…这谁知道一个孕妇还能跑…”
“哼!抓了人我再收拾你!”
又几个脚步声。
“大人,我那边没有。”
“我那边也没有。”
“……”
“这人能跑到哪里去?明明跟着脚步来的,怎么到这儿就没了!”
“不会是藏坑里了吧?”
“呵,那女人不要孩子了兴许还能藏坑里。不可能!再找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诶,大人,你说皇上抓元帅夫人干什么?”
越宁心一惊。皇上?
“我怎么知道!”
“唉,伴君如伴虎啊,元帅看似威风,倒不如咱们自在。”
“你哪那么多废话,找人去!”
安静片时。
越宁看不见,也不敢动,等着虞信。
忽地,有一双手在刨她脸边的土,她双手被压得很实在,所以也帮不上忙,等眼睛上的土被手抚掉,她缓缓睁开,“啊!唔…”
越宁的嘴猛地被捂住。
旁边的泥潭里嗖一下弹出一道黑影,“长安!”
说话间,虞信的剑就抵在了坟前黑衣人的脖子上。
原来越宁身前站的,就是来抓捕她的黑衣人。
“虞卫,急什么。”黑衣人揭下脸上的方巾,虞信手不由一僵。
原来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袭营关大都尉的亲卫长卓狼。
“怎么是你。”虞信犹豫着,却没有放下剑。
卓狼无奈笑了一声,抬手拨开身前的剑,说:“还不赶紧把长安救出来。”
虞信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蹲下身子帮忙刨土,问:“你这是何意,先追杀我们,再救我们?你到底哪一边的?真是皇上要杀我们?那你们穿成这样?”
卓狼的手顿了顿,正色道:“说是皇上口谕,但大都尉不信,叫我们意思意思,先把元帅夫人抓起来。等弄清楚了再说。穿成这样也是怕你们认出我们来,难堪。”
“那你就杀我那么多人?”虞信提起他的衣领。
他皱起眉头。
越宁吃力地抽出一只手,拍拍虞信,“放手。”
卓狼看向越宁,羞愧道:“长安,别怪我。万一这真是圣谕,我们也不敢留你性命。”
“我知道。”越宁想起曾经和仇徒去宫中拜谢圣恩时无意间看见皇上吐血的事,也是那时候仇徒知道皇上重病的事,之后多多少少也和自己谈起过太子与长平王之间的明争暗斗,说他在其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于作用到底是什么,她却不知。
不过皇上想让太子即位,那么动相公和自己也不是没有理由。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越宁问。
卓狼搓搓眉角,“长安夫人,你这样说就是打我脸了…我既然刚才没做声,之后也不会为难你们的,全当没看见。”
虞信将越宁身上的土扒开大半,越宁抬手止住他,自己从土里站了起来,虞信和卓狼连忙上前扶,越宁转头对卓狼说:“卓大人,咱们本就是几面之缘,你为越宁得罪皇上,实在不值。”
“长安…”虞信皱起眉头,这时候不是大义之时。
越宁却没理他,继续对半低头沉思的卓狼说:“不过今日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断不会与你回去,所以,既然你有意放我,那这个恩情越宁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卓大人,就此别过。”
说着,越宁就退后一步,郑重一拜。
卓狼一慌,连忙扶道:“夫人您这是作什么,折煞我了。走吧,我想办法送你们出关。”
越宁起身凝望他一眼,“多谢。”
卓狼叹了口气,“也只能帮您这么多了。”
卓狼叫越宁虞信悄悄跟在自己后面,别露面,然后将搜寻的人叫了回来,说他们逃肯定要出关,就带着人来到西边的城门堵。
这里面对着西凉,守卫虽多,却无人上心,天刚蒙蒙亮,大冬天的,士兵们起来也没有操练,倚在墙上打盹。
卓狼蓄意挑事,凶道:“起来!都给我起来!”
守卫们纷纷惊醒,看向卓狼,“什么人!大清早在这儿大呼小叫!”
“好好看看我是谁!”卓狼往火光处一站,守卫们都变了脸色。
“一个个有当兵的样子吗?城门关好了吗!钦犯跑了拿你们试问!”说话间卓狼就往大门处去检查,果然如往常一样,软巴巴地带着一块儿铁链。他趁机抽出铁链,一把扔在地上,凶道:“说了多少次,叫你们请城里最好的锁匠打把好锁,你们就用这个糊弄百姓的!给你们的钱呢,吃了!”
别说守卫,就是跟着卓狼的人也纷纷咽了口唾沫。这卓卫是真生气了啊…
守卫们忙捡起铁链解释着好锁匠在西凉人占城时就杀了。
卓狼却不听,不耐烦地喝了一声,“滚!”然后插着腰看着身后开出一条缝的大门,眯起眼,“看来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逃出城去了。”
“那怎么办?”卓狼的手下们各个皱起眉头,那可是皇上的口谕啊。
卓狼凝起一双眸子,沉声道:“皇上叫我们杀她,又没说怎么杀她。你以为她那副模样,去了西凉,会活下来?”
众人一听,不由一笑,“还是大人你有办法。”
“得,差事还得做,咱们在这儿蹲一天,等不见就算了。来,搭把手。”卓狼说着就叫人和他一起推开城门,往城外打量。
帮手的人忽然道:“大人,这城门就算没锁好,这么沉,他两个人也推不开吧。旁边的小门可是锁着的。”
卓狼正想着怎么接话,身后就有人戏谑道:“你可不要低估逃命的人的潜力。”
那人咧嘴一笑,也没再说下去。
卓狼就假装高冷地看向城外,说:“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孕妇真能跑这么快?”
几人又推测半天,然后纷纷在城门边站起了岗。
越宁和虞信在暗处躲着,虽然安全,可越宁却抵不住这番折腾后身上的疲惫和腹中的疼痛,她咬着牙掐着自己,让自己不要昏倒。
虞信察觉到她的异常,刚要开口,就见那边卓狼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了,然后暗暗冲他这里焦急地摆动了两下手,示意他快。
虞信不忍道:“夫人,再坚持一下。卓狼正叫咱们呢,一会儿那些人就回来了。”
“嗯。”越宁点点头,强忍着难受站起身,跟着虞信压低了身子在墙根下猫腰跑动。
二人来到卓狼身边,卓狼替他们望着风,“快。”
虞信也知道抗旨是什么样的罪过,对卓狼道:“卓卫,我虞名若大难不死,必然报你今日之恩。”
“走吧!”
“多谢。”虞信和越宁来不及多说,就匆匆贴着门出了关。
他们不敢跑,只能贴着城墙在墙根下缓缓向北。
等行了一定的距离,虞信才跟越宁往西跑去。
虞信带着越宁找到一间人迹罕至的破庙,不是中原的那种有屋瓦遮蔽,四面环墙的庙宇,而是异教的大石柱所立的庙。多年失修,有许多石柱已经倾倒,穹顶也半压在地上,只有几根石柱还撑着一片顶,可以为越宁他们遮挡雨雪。
是的,天空飘起了大雪。雪之大,覆盖了万里边关。
越宁的身体也在这样的风雪下,越发冰凉。
龙首关。
仇徒带上烨烨生辉的头盔,翻上高马,望着城门外渐进的兵马,他拉紧缰绳,马鞭一挥,迎敌而去。
五万二千士兵浩浩荡荡出关,来到开阔的龙首平原上,这里既属于孱国,也属于西凉国,或者也可以说都不属于。这里曾经埋葬过数万的士兵,今日,那鲜血所写的数字又要重新改写。
仇徒在开战前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要与大可汗和谈,但大可汗却不为所动。他今日有七部勇士簇拥,虽只有四万七千人,可洛文部就在这片土地后,他不相信真正打起来之后,洛文部的人依然会袖手旁观,拱手让出高山草原。
就在这时,洛文部的士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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