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坊,万年县衙外,张宝儿正在一边来回溜达着,一边向里张望。
长安城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是万年县,西部是长安县。万年县领朱雀大街东五十四坊及东市,长安县领朱雀大街西五十四坊及西市。万年县衙,便设在安邑坊。
“怎么还不出来?”张宝儿轻声嘀咕着。
从江小桐那里离开,张宝儿就来找吉温了。他心里烦的慌,可却无人诉说,只好来找吉温了。带话的人进去已经半个时辰了,却还不见吉温出来,这让他心中更加焦躁。
终于,吉温匆匆从县衙出来,一见张宝儿便上气不接下气道:“宝儿,你这么急着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张宝儿叹了口气道:“没出什么事,只是心里烦,想让吉大哥陪我出去走走!”
“哦,这我就放心了!”吉温松了口气道:“还在为钱庄的事上火?”
张宝儿点点头。
“出去走走也对,宝儿,你想往哪里走?”
“城外可有什么热闹的去处?”张宝儿随口问道。
“城外嘛?”吉温略一思忖道:“要不我们去新丰镇!”
长安近郊有新丰镇,镇中酒肆林立,多产好酒,世人名之曰“新丰酒”,也叫“长安新丰酒”。
新丰之名,起于汉代,汉高祖刘邦生于丰里,后起兵,诛秦灭项,建立了汉朝。他尊其父为太上皇。太上皇在长安城中思念故乡风景,刘邦便命巧匠胡宽依故乡丰里的样子建造此城,名曰新丰,意为新迁来的丰乡。新丰建成后,太公还想喝家乡的酒,刘邦就将家乡的酿酒匠迁到此处,从此新丰美酒享誉天下,文人、墨多有吟咏。
早在南北朝时,梁元帝曾写了“试酌新丰酒,遥劝阳台人”的诗句,饮过新丰酒如临阳台仙境。
新丰镇果然热闹,从新丰一直到长安城的东城门,沿着官道两旁都有卖酒的摊点,这些卖酒人都是沿途村庄的村民,那些赶路的人随到随喝,付钱多的多喝付钱少的少喝,这种饮酒方式叫做“歇马杯”。
既然来了,张宝儿与吉温免不了要入乡随俗,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摊,要了坛散酒,几样小吃,便坐在条凳上饮了起来。
张宝儿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心事,吉温很是知趣,也不打搅他,只是无聊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张宝儿喝着闷酒,想了好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索性不想了,他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对吉温道:“吉大哥,你肚子里学问多,古往今来都有哪些能说会道的人物,拣几个讲讲来听听。”
为张宝儿讲解自己所知道的学问,是吉温很乐意做的一件事情,他将酒杯放下,抺了把嘴道:“要说能说会道,当数数战国时期的苏秦和张仪了……”
吉温声情并茂、洋洋洒洒讲了半个多时辰,张宝儿听的很是认真。
吉温讲完之后,张宝儿眉头紧锁,久久没有说话,就像入定的老僧一般。
终于,张宝儿脸上绽出了笑容:“吉大哥,这新丰酒真的很不错,走!咱们回去吧!”
……
永和楼靠里的一个雅间内,张宝儿正在恭候着人。一身青衫的魏闲云如约而至,二人稍作寒暄,便默契地对饮起来。
曾几何时,魏闲云在张宝儿眼中,那可是可望不可及神一般的人物。可如今,张宝儿竟然与魏闲云同坐一桌,而且还是这么近的距离,这让他很是有些激动。
算起来,这已是张宝儿今日喝的第三场酒了,按理说多少应该有点醉意。可是,他的眼中却清澈如许,不能醉,也不愿醉。
不经意间,两人已经喝去了大半坛酒,可话却没说上几句。
“张公子,你知道我为何会应邀来会你吗?”魏闲云随意问道。
“不知道!”张宝儿老老实实承认。
“因为我对你很好奇!”
“对我很好奇?”魏闲云这话让张宝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反问道:“魏先生对我何来的好奇?”
“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大约也就两年光景,你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赌坊小厮,摇身一变成为了长安城颇有些名气的人物,这难道不值得好奇吗?”魏闲云饮了杯中酒,又自斟上,缓缓道:“也不知是冥冥注定,我每一次见你,你都会给我不一样的一面,让我刮目相看。我很想知道,你能走到今天,究竟是运气太好,还是一步一步早已算计好了的?”
听魏闲云说完,张宝儿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魏先生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尽瞎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
魏闲云下面的话更让张宝儿吃惊:“我不仅掌握着你到长安之后的一举一动,而且还专门派人去陈州详细了解了你的过去,通过目前掌握的底细来看,你并非一个善于算计之人。”
魏闲云竟然会专门调查自己,而且不惜派人远赴陈州,这是张宝儿完全没想到的,自己这么个小人物,怎值得魏闲云花那么多心思?
魏闲云继续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你的运气好的出奇,每每到了绝处总能重逢生机。就譬如说这次你与泰丰钱庄之争,按我的估算,你应该撑不下去的,可你却偏偏不知从哪押来了银子,又一次化解了危机……”
张宝儿接口道:“魏先生,您高估我了,我并没有化解危机,那些押运来的银子是假的!”
既然是来求人的,张宝儿就打算开诚布公。他知道,以魏闲云的智谋,这件事情肯定瞒不住他,与其被他揭穿,还不如痛痛快快道出实情。
“什么?假的?”魏闲云吃了一惊,旋即明白过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张宝儿:“你的意思是说,你运来的银子,只有跌落的那一箱是真的?”
“没错!”
魏闲云感慨道:“好一招空城计,竟然连我也瞒过了!”
“让先生见笑了!”
魏闲云似又想起了什么:“可是据我所知,你的钱庄这两天还在往外放贷,并没有后继乏力的迹象,这是怎么回事?”
“是玉真郡主与金城郡主帮我筹了些银子,现在只是在勉强维持。”
“原来是这样!”魏闲云恍然大悟,他笑着对张宝儿道:“你又一次给我了意外,让我对你的好奇心更重了!说说吧,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张宝儿直言道:“我准备引入外援,帮我渡过这一劫,今日请先生来,就是商谈此事!”
“不可能!”魏闲云断然拒绝道:“不是我不帮你,给你交个底吧,据我对太平公主的了解,她是绝不会蹚这趟混水的。”
“我知道!”张宝儿笑着道:“在太平公主殿下的眼中,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根本就不值得她帮我,看看笑话也就是了。所以,我压根没抱希望于太平公主殿下,我所说的强援另有其人。”
张宝儿的话又一次出乎了魏闲云的意料之外,他忍不住问道:“另有其人?是谁?”
“长安首富王胡风!”张宝儿一字一顿道。
“王胡风?”魏闲云摇摇头道:“王胡风是个强援不错,可他向来信奉明哲保身,他是不会帮你的!”
“王胡风当然不会帮我,但魏先生您若出面,那结果就不一样了!”张宝儿微微一笑:“据我所知,魏先生与王胡风有救命之恩,他还欠着您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魏闲云目光闪动:“你知道的还少嘛!”
张宝儿诚恳道:“请先生垂怜,就帮我这次吧!”
魏闲云淡淡道:“王胡风欠我人情是没错,可我为什么要帮你,除非你能给一个让我说服自己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张宝儿铿锵道:“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魏闲云喃喃自语品味着这句话。
“我想魏先生肯定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说这话的时候,张宝儿紧张地盯着魏闲云。
魏闲云没有说话,一抺诡异的神色从脸上闪过,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
魏闲云越不说话,张宝儿心里就越七上八下的,就连手心里都沁出汗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闲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说的好,我果然没看错你,就凭你这句话,我便帮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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