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虚妄无尽。黑暗,悬星飞梭!
忽而于狂浪江涛中沉浮,忽而于万里江山上蒸腾。一瞬置身孤竹冰宫,周身杀机尽显,一瞬旋至屏岳山林,四下静谧怡然。一身若天地浮萍,飘摇无主,于苍空穹宇,江山天地游荡飘摇。只觉越飘越远,竟然与周空星宿为伍,俯面纵观苍生于寰宇之中。转瞬之间又至于无数面目环视之下。师父、妹妹、母亲、小武还有,还有还有烛然、孤竹君,郑子克、秦中剑,心中咯噔一声响,涵听、涵听。
“在这里!”
“在这儿!”
耳边两声柔媚的应答,李小和好似又听到了柳涵听的仙音,不,那是晋国的那个美貌少女。
李小和在梦幻之中顿觉从苍空星幕之上飞堕而下,双目之侧风云拨乱,身体不断从中穿过,迅速跌下让他的心中寒意陡增,双手四处胡乱抓挠起来。不知何时何地掌中终于抓握住一处凭借。心中跌落之寒立消,双目一阵眩晕,如有极强日色袭来,昏花之下眼前似有黑乎乎一张血盆大口凌空盖下。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向旁侧滚去,不知为何这里竟然是一路陡坡,身子一路颠簸跌撞越滚越快。只觉头脸不断被枯枝乱石磕得疼痛难忍。
耳后还传来呼喊“快,快,快他妈追啊,这家伙掉下去了。”
“他是滚下去,不是掉下去,从悬崖上摔下来才是掉下去!”
“那么如果从阁楼上摔下便不是掉下了吗?”
耳后还是两个人的争吵,自己忽觉浑身一湿,心凉彻骨,八月底带着浓浓寒意的秋水直接将身子打透,内息一撞,狠狠的吐了一大口淤血出来,这一口血吐出,心中也略微清醒了些,竟然没有死在孤竹冰峰上,万幸万幸。
李小和才刚刚落水,便立时被人从身后提起,抓着腰带,好似提着一只落水的死猫一样。身后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他妈的叫你快追,你还在后面磨蹭,你看,掉水里了吧!”
“我他妈的是在快追啊,谁说我快追他就不会掉水里?”
“你好像说得蛮有道理的!”
李小和被提得肚腹一阵恶心,勉力道“二位高手,高抬贵手,先把我放下来可好?”
“好,”身后异常爽快的一声答应,李小和也很爽快的扑通一声又栽进了水里,一口灌倒鼻子中,差点呛死。
“你他妈的想把他呛死吗?”
“他叫我放下他啊!”
“叫你放你就放啊!”
“可是小姐和公子叫我们听他的,不许半句有违!”
“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李小和被连续折腾了这么几次,虽然痛苦不堪,反而神识清醒许多。挣扎着爬上岸边,一摸身后涵听古韵尚在,肩上还挎着个瘪包袱,心下安定了许多,方瞧向这二人。
左边一个满头黄发,卷曲枯萎若干草一般,满脸褶皱的一个老头,看起来也有六十多岁。然而这老头身形却甚是高大,最让人惊奇的是这老头竟然肩膀上扛着一口大铜钟,那钟足足一人多高,钟口黑洞洞三尺见方,这么大一只铜钟少说也有八九百斤,这老头就那样扛在肩上。
转头再瞧另一个人,是一个青衣小生,个头比李小和还矮上寸,面皮白净,垂散着头发。让人奇异的是,他不再扛一口大铜钟了,而是腋下夹着一头驴,而且是一头活驴。那驴鼻子不断吐着气,四只蹄子尤自胡乱扑棱的蹬踹,只见那小生夹拿的方位恰到好处,驴子四蹄无论怎么踹,刚刚好够不到这个小生的身子。
他二人见李小和站起,面色惊奇,那老者赶忙先赔罪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老朽年迈体衰,精气不足,难以做长途之奔,懈于修真武内力,故刚刚失手让公子跌落陡坡,我一路追来,尚自难以企及!万死,万死!”
李小和不知对方底细,但是瞧对方言语客气,便也谦逊一句道“不敢,不敢!”
那小孩儿却没理会老头的话,跑过来道“小哥,你可是个极好的人那,伤重昏迷了七八天,本以为你是必死无疑了,竟然不料还在重伤之中替我抓住这老匹夫的一条腿,嘿嘿让我跑赛胜了他。足见兄弟你义气深重,我等拜把子结为异性兄弟如何?将来若我身受重伤之时,也要学兄长这番不顾自己死活,死命拽人的毅力!”
这小子讲的什么疯话,什么叫不顾自己死活,死命拽人。再瞧瞧这两个人,一个扛着铜钟,一个夹着青驴,这是正常人吗!李小和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你那青驴为何不放在地上骑呢,你看你快把它夹死了!”
那小子一见问及青驴,赶忙单膝跪地,面色凝重道“公子可要替我做个见证啊。你看看这驴,是小姐怕你伤重难行,为你准备的。这些日来,我视它如祖先一般,一日三餐,尽皆敬奉,不敢将它放在地上有些许劳累,所以无奈之下,只得夹着它日夜赶路。”
“为我准备的?你们小姐是谁?”李小和奇道。
“我们做仆人的哪里知道小姐的姓名!”那老头接道。
李小和深知江湖险恶,看眼前二人不知他们用心何在,然而言语诚恳,甚至有些傻气,心中倒也相信了他们七八分。便道“那么按照你们小姐的吩咐,这驴是不是现在可以给我骑一骑了。”
“当然,当然!”老头和小孩同时向李小和赔笑,殷勤之态无异于大户人家的奴仆。
只见那小孩子小心的把青驴往地上一抛,岂料驴子可是甩却金钩不回头,四蹄一着地,立时顺着河水就要跑,只听那小孩“哈哈”的天真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一把抓住了驴尾,“啪”的一声向后抻开,好似软鞭隔空打了一个响般,那驴子前腿一抬,双蹄离地,“哼啊哼啊”的叫起来。
刚刚还说对这驴子像供奉祖先一般,不想他家祖先要遭多少罪,李小和心下暗笑。眼见驴被小孩制服,李小和又转向老头问道“老先生,刚刚你们说我昏晕了七八日有余,不知二位是从何处救我出来!”
那老头右手扶着肩膀的大钟,左手捋了捋胡子道“是公子救下你和小姐的,我们也不知道在哪救的。不过他把我们传唤过来,要我等护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小和听闻公子和小姐,登时想到栾乐和他军中的少女,这是与他相识的唯一一对公子和小姐的匹配,赶忙问道“你家小姐是不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十八九岁年纪,英气超然,灵动活泼!”
老头呵呵笑了笑,说道“小姐自然是美貌不可方物,但是做下人的怎么敢,嘿嘿!”
小孩接口道“那当然,姐姐自然天下最美!嘻嘻!”
李小和更是坐实了是他们派人救援,心想栾乐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甚至还有些过节,而他身为晋军将领,竟然还会分心派人救护自己,这份人情不可不还。
李小和心下踏实,先向他二人拜谢道“二位照看之情,感激不尽,敢问二位口中所言的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就是公子咯,我们做仆人的哪里知道公子的姓名呢!”小孩学着老头刚刚的腔调说道,面中还透露着鄙夷之色,好似李小和很不懂规矩一般。
李小和瘪了瘪嘴,眼珠一转,又道“那敢问如何能够寻到尊府公子呢?毕竟受人恩惠,此刻心下不安。”
“公子说把你带到安全地方,我说这地方就挺安全,妈的七八天了也不见个鸟兽过来,更别提人了,”那老头口中答道,面上漏出一缕笑眯眯之色道,“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公子吧!”
“是呀,你的伤现下里只算得能够保住性命,要找公子恐怕得过些时日,将养好了方能行动!”那小孩也这么说。
听他二人所言,李小和潜运体内真气,觉得比之之前要更加雄浑,然而真气周身游走,骨骼经脉略感压痛,似乎皮肉初愈,骨骼脆弱,还真的需要休养。那老头笑道“没骗你吧,你的伤还是需要静养的!”
听他们所言,不像骗自己。举目四下张望了一圈,枯藤古蔓,枝叶蔽天,光影斑驳,日色陆离。时而鸟兽相应,时而虫唧争鸣。然而这大半晌时候,均只闻其声,不见些许的生气活物穿梭。脚下落叶叠叠,松枝黑土掺杂,踏上去吱吱软软。李小和心道这不就是来时所经过的孤竹古林么!
那老头和小孩见李小和不说话,便又争相道“这位公子,你看这地方多好,有山有水,有树有林的,风水宝地啊!”
李小和心道我是静养内伤的,又不是选坟地,要什么有山有水的,找个僻静的人家或者客栈最好不过了。转而又瞧瞧他二人,他二人也瞧瞧李小和,谁也不说话。忽听头上两声鸟鸣,他二人不知为何连蹦带窜兴奋得不得了“快,快,快啊!”老头嘴里不停的嚷着。
李小和仰头一看,透过间隙,窥见林叶之外一只通体火红的禽鸟从头顶飞过,呀呀之鸣声震四野,然而飞腾之高,也有几十丈之遥,凭目力能瞧见是红色,已经算是极致了。
小孩赶忙从怀中摸出一只弹弓,朝着那鸟就是一弹。李小和心下暗笑,这鸟飞得如此之高,你那破弹弓能打到吗!不出意料,他那铜弹尚未触及那只飞鸟,飞势已然是缓慢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一弹飞势虽缓,却穿过层层古叶,仍旧能向前继续行进,似有内劲推动,不断匀速向前,极目之下,已经于树叶掩映的空中难以找到那枚铜弹的踪迹,只听那鸟儿“喳喳”的尖叫两声,将双羽一振,又向高处挣了一下,似乎险险的避过了这枚铜弹。一根赤羽被擦了下来。那小孩扬手接过从空中落下的赤羽,垂头丧气的把弹弓向地上一丢。
虽然一无所获,但李小和已被他这一手弹弓内劲吓了一跳。那老头一拍大腿叫道“哎,又被它跑了!连顿荤也开不上!”
那小生一脸沮丧道“这是什么鸟地方,走兽遍野,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好不容易找到只鸟,竟然还是只离朱鸟,飞那么高,铜弹打过去也已经慢了许多了!”
李小和偷眼瞄了下这两位,果然面有菜色,似乎好几天没有吃好饭了。心中略一转,笑道“想二位此时并不觉得这古林是处宝地吧,只不过这些日在林中迷了路,想出也出不去吧!”
那老头用眼角偷偷瞥了下李小和,犹豫道“谁,谁说的!”
小孩也道“就是,谁说我们出不去,我是想在这林子里打鸟!”话音未落,那老头扛着铜钟又跳起来,左手指着脚下的河水叫道“快,快,快啊!”
李小和跟那小孩同时往河里望去,秋水虽寒,却分外澄澈,纵观之下,河中游鱼甚多,几条或十几条将头聚在一起,貌似一首十身,李小和叫道“咿,这是何罗鱼啊!”
那小孩也不管别人说什么,抓起地上的弹弓,砰砰砰一弓三弹,水花飞溅崩了二人满脸,刚刚取袖擦拭脸上水渍,那孩子早已抱着五六条何罗鱼上来了。
老头笑得胡子已经翘到脑门上,呵呵的把李小和拉到身边说道“先别管其他的事了,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夜晚,三个饱食之人围坐在忽明忽暗的火堆前,这多天都没吃东西,自己竟然有些怀疑在这两个奇奇怪怪人的手里怎么会没有被他们照顾死。
一顿烤鱼吃过方才了解到这两个人,老头江湖上人称黄老饕,少年叫垂宇峻。十天之前受命于他家公子,照看伤重昏迷的李小和,而究竟他家公子是谁,他们从哪里接手照顾李小和,现在要去向何方,从他们的口中是打听不到半点线索。
李小和靠在岸边的一棵树上,瞧着不远处两个又在斗嘴的人,无奈道“黄老饕,你那口破钟是租来的吗,一直舍不得放下?”见那黄老饕虽然年岁很大,然而并无六十多年纪的心性,索性直呼其名反而显得亲切些。
那黄老饕两眼一斜道“第一错,错在这可不是破钟,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公子你不懂不要乱讲!”
垂宇峻在一旁揪起嘴来不住点头道“嗯,第二错,错在我认识他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什么舍不得之物,你说他舍不得放下那可冤枉了!”
黄老饕生怕话头掉在地上,赶忙接住道“第三,这钟不是租来的,更不是我的,是小姐的,所以我要保管妥当才行!”说着又把肩膀往后收了收,似乎很是怕别人伸手去碰他的那口铜钟。
李小和心道就你们二人那“好生照料”弄不好又是如那驴子一般,差点被夹死。又是气又是好笑,转而向垂宇峻道“你小子才几岁,还说认识他二十多年了!”
“我今年十一岁,明年十二岁,后年十三岁”他竟然不停地开始数起数来,这二人的逻辑,根本没法交流。
李小和干脆撇了一句道“这是孤竹古林,树木参天,四下鸟兽无踪,要想靠着星星定个方位也是极难的,两位一直迷在这林子里也不足为奇。不过庆幸的是眼下我们找到了一条河,看水中的鱼虾,此处不像是死水,只要能顺着水流走,定然可以出了这片林子!”
“走出这林子干嘛?”黄老饕叫道。
“你傻啊,出了林子就可以去馆子吃酒了!”垂宇峻骂道。
“还是你小子聪明!”
李小和懒懒的靠在古树下不再理会他二人。手中捏着自己那只从屏岳山带来的干瘪包袱,感觉有些硬物,很诧异的是里面还留存着一些铜钱,这几枚铜钱也真是有心,竟然还如此追随自己出生入死,心下不禁好笑。心想人皆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自己当日抛尽包袱中的铜板来搏一命,竟不料还漏了一些。
心念及此,从包中将铜钱摸出,心中骇然,这不仅是铜钱,还有一些破烂的竹简和瓦罐碎片掺杂,莫非是当日打斗时所留。
不愿费脑子想太多,顺手将铜钱挑出,揣进怀中。
“呀”李小和心中一惊,怀中怎地还夹着一部竹简。探怀取出,心中“咯噔”一惊,看到保存依旧完整的竹简上五个大字“孤竹遗风谱”,几乎忘了的事情又全盘展现于脑海之中孤竹第九十九道,赐孤竹遗风谱,取寒月沁影,时限一年。
回忆着这句当初回荡于孤竹冰宫之中的妙音,心下琢磨着,这寒月沁影到底是何物呢,是跟柳涵听送给自己的这部古琴一样的一种奇兵吗,还是生长在某处的一种珍稀药材,抑或是哪个门派的秘籍,李小和两指捏搓着下巴,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琢磨着。
不知不觉耳边已经传来了那两个怪人的鼾声,李小和只得又捡了个更远处坐下。深秋夜晚的凉意很盛,稍微离开下火堆,身上便立时被寒气打透,李小和抱着肩膀浑身哆嗦着,心中暗暗盘算,现下里老天保了自己一条命,算是莫大的恩赐了,也不知那烛然和柳涵听到底下落如何。
不过按孤竹出令的顺序,均是由简到难,想那第九十八道令,取悔指的那一道便五年来未能有人完成,看来自己这个“寒月沁影”的令,应该更加难办,凭现在的能力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更别提去给孤竹办事,若是运气差在这林中碰到烛然那老儿没准便要丢了性命。
所以为今之计,不能抱着宝贝不利用,看那烛然为了自己手里这本竹简跟孤竹君翻脸抢破头,拼命到死的意思,想必这是一本不世武学,若能习武有成,或许会如小武一般叱咤江湖呢。
心念及此,便又将屁股朝火堆那边挪了挪,李小和借着火光仔细的翻阅起这本孤竹的武学典要。
《孤竹遗风谱》言孤竹者,燕北之地。凝聚者,极寒之气。偏狭一隅而无忌,世所安乐而多妄。及桓公北征,伐夷狄,平孤竹,定燕地。至此孤竹不复存于天下。然孤竹子孙,秉先烈之宏志,承江山之遗风,极尽武道,日月不怠,得破武学究极之术,达天人化境而留此遗风谱。
通谱共前后两卷,前卷名《武境》,后卷名《气源》。
武境者,武道之极也。观天地万物,阳极生阴,寒极转炽,否极泰来,乐极生悲,此造化之数。武极者,乃杀伐之气盛尽,盛尽处,戾气难御,游离心外,激于周境,为万物所扰,以荡心脉
《武境》这章无非一千多个字,不要两个时辰便读完了,通体内容异常简洁,无非是说真气游荡于体内,而当真气凝聚极强之时,会因为过于庞大而脱离束缚,如此自然而然的肆意扩散至周遭寰宇,若此时行功者定力极强,便可能将内心所思所想随内力激发而出,以无形内力流露于体外,感染周遭之人,使其亦如同置身此人所思所想的意境之中。
此时李小和细细思索这些日所见,难怪那夜孤竹君与烛然相斗,众人眼前竟然早已见不到孤竹冰宫,而是置身于空旷穹宇之中,原来是受孤竹君武境所扰。而之后他又出旭阳武境之时,周遭时而阴阳想和,时而水火相济,置身其中之人无不煎熬异常,原来他是在用自己的武境伤人,从而以多变的武境扰乱对方的内力运行。《孤竹遗风谱》上所载临敌之时,若能自如变换武境真气,乃绝世奇才,功力定力尽皆登峰造极。
看到此处李小和心中不禁热血涌沸,然而终究只是知晓了武境的来源,至于如何能像孤竹君一般,以武境伤人,《武境》这一篇章竟然丝毫没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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