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和身在半空,被河水涌浪将黄铜面罩打回,直接贴附在自己的脸上。那黄铜面罩就好似有灵魂一般,他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双眼被东西覆盖住,而是双目极为开阔朗然,甚至在神识清明的一瞬,还可以感应到千里之外的一些奇异景象!
这一幕让李小和心中老大的惊骇,然而这还不够。他忽然感受到来自那黄铜面罩的无限劲力正在与自己体内本有的郢息相互应和,不断的增强增大,好似孤竹遗风谱所载的气源之说一般。而那黄铜面罩就如同一个十分强大的载体,将郢君本体之中所有的郢息尽数承载起来,传授给另一个带上这面罩之人。李小和一瞬间感受到内力陡然喷薄,浑身尽力非凡,犹如重生一般的刚健有力。他虽然身形下落,竟然凌空之中双脚踏出真气,在波浪之上连连拍打数下,那微薄的力道就足以承载他此时傲视非凡的轻功,直接从黄河水面平平的跳出江涛,飞身上到岸边而来!
李小和的身形格外矫捷,好似一只孤傲的大鹏一般,直飞冲天一跃千里。眼前晋国军兵早已杀到了黄河岸边,那个少年在晋军重重围困之下,手足无措,李小和远远看得分明,那少年背上的银针一根根插得整齐,但是他仍旧是一副没有伤痛的样子。但见他朝着围剿的晋军连连摆手,比比划划,眉飞色舞之状根本就不是那雄才伟略临危不惧的郢君之态!
李小和担忧他的安危,将掌风运起,连连两招怒特掌打出,这雄浑郢息配上怒特掌的虎兕奔袭,本来将少年围堵的水泄不通的晋国军兵一刹那间被李小和尽数震退,死伤无数。
李小和双脚平稳,降落在少年身侧,口中仍旧恭敬道“前辈,你没有受伤吧?”
少年回头一见李小和的样子,当即面容整肃,别无二话,向着李小和双膝跪倒,磕头拜道“拜见郢君!”
莫说是少年如此情态,便是在场一干众人,也都立时将手中长戈羽箭对准李小和,口中呼和道“这是郢君,这就是郢君!”
“没错了,看他的黄铜面罩,这个东西我家将军见过的!”
“不能让他跑了,如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李小和眼见得众多晋国军兵将自己围剿在中间,并且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就是他们苦苦追杀了大半夜的郢君,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眼下这黄铜面罩戴在脸上,甚至触手能够摸到,但是却又摘不下了,好似长上了一般。如今也不由得对方不认自己是郢君了。
这该如何是好,李小和一时间心中也凌乱不堪。此时晋军之中驰出两列战车,当先四将分列两车之上,李小和认的清楚,正是栾黡栾乐,栾盈栾鲂!看来靳天羽早已算计清明,便是要栾氏一族来追杀郢君,如今大半夜的厮杀,郢君贴身亲信尽数死绝,唯独自己留下,然而此时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了,不过李小和也开朗至极,如今便是能说得清道的明,又有什么用,对方绝不会放郢君一条生路,这一点无需多说。
正在李小和犹疑之时,栾鲂当先言道“父亲,这郢君果然狡猾,将自己的长袍大氅换给少年,自己却换上便服,差点让他逃了!”
栾黡冷冷一声嗤笑“都说郢君雄才伟略,怎么会用这么愚蠢的计策。他自己的黄铜面罩就是最明显的标志,除非眼前这个便服之人也是冒牌!那才是真的让郢君逃脱了!”
“这绝不可能,郢教之主从不会将面罩摘下,这是历年不便的规则。因为谁带上了黄铜面罩,谁就是郢君!这是郢教创教之时的规矩!”栾乐对江湖之传说,又有很多见识。
听闻栾乐所言,众人便也不再答话,都将目光聚焦在眼前这位“郢君”——李小和身上。李小和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周围重重围困的强敌的危险。他欲待开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微微上前了半步,又停住了。不过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举动,却吓得在场的晋国军兵连连后退,生怕他又使出什么高超的招数!
栾黡言道“郢君,你今日走投无路,如若想要活命,便将头上面罩摘下,束手就擒,待我军破楚之时,犹可念阁下乃江湖英杰,不与朝堂之事,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今日栾氏无尽家甲,如这黄河之水,势必要将你体内仅存的郢息尽数浇灭!”
李小和听闻栾黡所言,威势十足。他是如何知晓郢君体内的郢息不足,而又身受内伤,显然这也是靳天羽的传讯了。李小和也心知此时不能再不说话了,便向着栾黡一抱拳道“栾将军,今日你大计已成。”便是这只言片语,李小和顿觉自己的嗓音与之前大相径庭,这不是自己二十来岁年纪的少年清音,却是一个老成稳重,雄浑沉厚的威严之声!李小和当即心中更是一惊!
而听到李小和所言,栾黡栾鲂栾乐栾盈四个人互相对视,甚至微微点头。看来四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就是郢君无疑了。虽然他们与郢君相识无多,但是从他语气的威严,和举止的功夫来看,如假包换了!
栾黡甚为将军,并无戏谑轻蔑之情,郑重言道“郢君既然知晓如今情势,还望莫做无畏抵抗,伤及生灵!”
李小和听闻栾黡之言,心中也翻起无数感想。虽然他们认错了自己,但是如今自己已经带上了黄铜面罩,这少年不管是不是郢君前辈,他都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份恩义,不仅仅是他一人所赐,也是整个郢教对自己的恩惠。这份大恩如何来报答,如今在郢君困厄,郢教危难之际,就是自己独力支撑整个局面之时。自己脸上这一张黄铜面罩,就是郢教群雄的英魂代表,即便是不能脱身而去,也绝不可以带着这张面罩向敌人低头。曾经的郢君是如此,如今的自己也应当是如此。
李小和望了望身侧少年,少年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他仰头向着栾黡喝道“莫说这些屁话了,郢君怎么可能认输?有种的就放马过来!”
方此之时,栾乐与栾黡驱车向前,栾乐朝着栾黡拱手禀道“父亲,孩儿请战!”
栾黡点头默许,栾乐也不犹豫,从背后拈起弓箭,对准李小和。众位甲士眼见得栾乐起手拈弓搭箭,心中都有了数,将身形向后不断退避,把李小和周围闪出一个宽阔的空间。李小和并未运气招架,望了一眼周遭的情势,对少年言道“前辈小心,这栾乐的箭法十分厉害。”
少年白眼一翻,笑道“神箭栾乐,我见过!”
说话间栾乐已经一箭射出,李小和分神照料少年,并未来得及出手,然而这一箭虽然不闪不避,却并未射中李小和身子,刚刚好锋镝直插脚前三寸之处!栾黡一见栾乐没有射中,目光狐疑,来瞧栾乐,毕竟这一箭没有射中不是因为对方躲闪趋避,而是对方纹丝未动的情况下射偏了,这让栾黡不能接受。
李小和此时方反应过来,原来栾乐准备射自己,他将少年轻轻提起,向后轻盈的跳了两步,栾乐此时拈弓搭箭再射一枚。这一次箭矢流星飞火,冲击力格外强猛。李小和与少年脚下踏风,山下翻飞,连连两跳,那箭矢再一次射在李小和身后的地上。
栾黡心知不对,大喝一声“栾盈栾鲂搭箭,众人弓弩准备,宁可乱箭射杀,不可放走敌人!”
如此情势之下,栾盈略有犹疑,毕竟他在混黑之中,认出了这个少年就是曾经在太行山与他打赌的少年,如今虽然两军对阵,他犹自顾念江湖之情。本以为早早选择一阵,赶走郢君众人,自己便不会再逢尴尬,怎料到这郢君如此厉害,伤重之躯竟然可以逃脱无数晋军包围。眼见得栾盈迟疑一阵,栾鲂提醒道“兄长,如今多赖靳先生巧妙安排,我栾氏才能立此头功,如今郢君身受重伤,若不能将他射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不重来啊!”
栾盈何尝不知道这个关窍,但是他冷冷一叹“哎,得了晋侯的功劳,却失了天下江湖的人心,这孰利孰害啊!”
然而这致命时刻,哪里容的人有半分犹疑,刚刚李小和一个犹豫,差点断送了自己性命,幸亏那栾乐一箭故意射偏。如今众人乱箭齐发,势必要取“郢君”性命,还能有什么好说,便是栾盈不出手,那仍旧有无穷无尽的人愿意出手,何来挽救的余地!
栾鲂更不犹豫,随着栾黡一声令下,一羽狼牙箭直取李小和,东边和北边两侧弓弩手也毫不容情,乱箭齐发,齐奔李小和而来。李小和掌风两道,功力强横,直接将两侧箭矢打落大半,功力刚猛要比当初郢君之势更加霸道。然而栾鲂一枚羽箭,从帅车之中破空而来,比及小喽啰的臂力,要格外强劲,李小和心中一慌,怕是便要中箭。就在这迟快之间,又一枚羽箭直奔栾鲂这枚箭矢的锋镝而来,破空长鸣,如同冲天飞鹤,直接将夜空划破,凄厉刺耳,四野悚然。
当啷一声铮鸣眼前火花四溅,两枚急速而行的飞矢激撞在一起,众人被眼前碰撞暴裂出的火花刺激得头晕目眩,两枚箭矢由于互相碰撞当即便减缓了飞射的气势,掉落在地上。这最有威胁,最有可能射中李小和的一枚箭矢竟然被栾乐以自己的羽箭剥落打偏,在场的晋国众将无人不惊骇。就连按箭未发的栾盈也心中暗暗惊讶,栾乐竟然当众维护郢君,这是为何!
栾黡眼见得栾乐所为,怒不可遏,一把将栾乐手中长弓夺过,骂道“畜生,你这是做什么!”
栾乐当即跪倒在战车边缘“父亲,孩儿曾经受过郢君活命之恩,许下临阵交锋要以三箭报对方情义之诺。如今孩儿以三箭还郢君,是践行当初诺言!”
栾黡闻言一拍大腿“哎!”他简直无言以对,毕竟男子汉大丈夫于天地之间,有诺必行,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是这诺言践行的时刻,也有点代价太大。如今两军对垒,郢君被困,乃是最佳的下手机会,甚至这良机转瞬即逝,若是让郢君再脱离包围,恐怕就是甩去金钩不回头了,栾黡这脾气如何能够不急!
而李小和得到了栾乐的三箭相助,荡开来晋国众人的乱箭,得以喘息。眼下携着少年连连向西奔去,两掌屏岳山的入门功夫就把拦挡去路的十几个军士打翻。尤其西边的人数薄弱,几个起落李小和就已经突破了围困,向西奔逃而去。
栾黡心中焦急,怒火交加,一脚踢在栾乐胸口,当即把栾乐从战车之上踢飞了出去。栾鲂栾盈俱皆心中惊骇,又不敢劝解,栾盈飞身从自己的战车中跳出,接住栾乐。栾黡没有理会栾盈所为,大喝一声“快马加鞭,势要拿下郢君的首级。”
晋国众兵将得到了栾黡的号令,喊杀声大震,齐奔西边掩杀而来。虽然郢君脚程飞快,但是黄河沿岸如今战事连连,早已把渡船清理干净,想必他也是无法渡河,只要奔杀过去,应当还有机会!
而栾盈扶起栾乐,但见自己的弟弟口吐鲜血,喘息不断。两兄弟早已知晓父亲的脾气,也没有互相安慰什么,甚至两个人都与郢君有些江湖交情,毕竟也不愿看到两方厮杀。此时却听身后又有人拍马赶到,正是羊舌虎与箕遗所率部队,当先一人骑着单马英姿飒爽,飞驰而来,口中朗然唤道“盈哥哥,你可见到了李小和吗?”
栾盈一见,那正是自己疼爱的玉妹妹。父亲将她留在后面,此时她却心中不安,一直惦念着李小和的下落,然而这时候栾盈回忆着刚刚对决郢君的场景,竟然丝毫没有看到李小和的身影,他神色突转凝重,沉声回了一句“这个,似乎没有见到小和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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