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峰身负孱弱少年骑马又行,但觉孱弱少年身伏自己背后,气息微弱,心想不医神医悯三秋医术如神,所诊一丝不差,他说那三百年人参只能保孱弱少年二至三月无事,此时方去约有二月,孱弱少年便又伤发,如今有扈尔汉所赠人参,只有到了势急之时,再喂了给他服食,只是一时无有内力至高之人为他输送真气,却是难办。却听孱弱少年在后背微微声语,说道“青峰哥,我想那扈尔汉在满人之中定是一个极有位势之人,满人狼子野心,窥我大明江山,今后与我大明争战在所难免,你与他成为朋友,断不可误了民族之义。”
杨青峰说道“这个不须你说,我自是知道。”
孱弱少年又道“青峰哥不要怪我多嘴啰嗦,你自是一个英雄,却是太重义气,我身之势日差,恐是难以在世待得多少时日,我心只怕,只怕你日后顾念与他情义,而误了该行大事,毁了你自身声名。”
杨青峰听他所说悲切,忙道“你不要多想,静心养神,我一定会将你身上之伤治好,你要相信我。”
孱弱少年说道“青峰哥的话我自是信得,只是世事难料,日后的事谁又可知?然而这一件事,却是干系重大,万不可失了分毫,青峰哥待我如此,我自是感念青峰哥恩情,只此一事我心中实是放心不下,方是说了给青峰哥听。”
杨青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不管如何,我之所行定是要依世之公理,断不会误了民族大义,这一点不消叮嘱的。”
孱弱少年听他如此言说,方始放心,伏了杨青峰后背,沉沉睡去。
杨青峰心中焦急,行了数日,孱弱少年身伤又犯了两次,于路也不见一个人影,杨青峰也不知此时身行到了何处。这一日正走之时,远远望见一队满人骑兵正向自己迎面而进,已无可避之处,心想且将扈尔汉所赠令旗拿出来试上一试。眼前那满人骑兵与杨青峰先前所见却大是不同,俱是身着一般衣革护甲,行走齐整,显是日常训练有素,望见杨青峰,一前一左一右各出三骑,绕至杨青峰身后身左身右,俱是弯弓搭箭,所向俱是对了杨青峰,正前一方却是大队骑兵队列。杨青峰虽心无所惧,却也忐忑,一手拿扈尔汉所赠令旗,一手紧握胸前宝刀刀柄,径自向那大队骑兵直行,心想万一此旗起不了作用,自己便只能挥刀硬闯,此时左右及身后都有弓箭相抵,唯有向前疾冲与那群骑混在一起,那执弓之人方不敢放箭,如若伺机擒得一个头目,胁迫他等将身而去自是最好。一边在心中计较,身已到了大队骑兵近前。群骑见杨青峰手中黄旗,却是十分恭敬,前面领骑眼见,忙调转马头,正对身后,将手中旗帜挥动,群骑便即从中向两边自分,让出一条大道。杨青峰见那人手中所掌大旗是一面白旗,与自己手中所执黄旗又是不同。
杨青峰自是不知,建州满人努尔哈赤此时已自建了汗国,称做大金,在汗国之中又分为八部,战时为军,闲时为农,以旗为称,是为八旗,各旗掌不同颜色旗帜为号,其中以那正黄旗最是为尊,就是扈尔汉赠于杨青峰令旗颜色的那一旗,对此杨青峰却是不知。杨青峰也不言语,径自打马从两队满人之中徐徐而前,去了许久,满人骑兵方才合队再行。
杨青峰心中暗暗感激扈尔汉,心想如若不是他以令旗相赠,此时又是一场恶斗,面对如此精良的满人骑兵大队人马,自己一人冲出重围尚可,但如今身负孱弱少年在背上,能否无恙身去,倒真是难说。至此一路而行,所遇满人渐多,却见杨青峰手中所执黄旗,都对杨青峰极是恭敬。然而杨青峰心中也自疑惑,怎地沿此一路行走,却见不着明军,也不见汉人百姓,虽不知此时身在何地,但定然尚是在大明之境,如此,可真是让人心中难以透解。
又行一日,正是在正午之时,抬眼之间,却忽然隐隐眼见前面现了一城,杨青峰细细眼看,见那城墙十分高大,心思莫不是锦州?当下将马行的稍近,探目向城门之上一看,不觉一怔,只见其上写着‘沈阳中卫’二字,心下又是吃惊又是高兴,一路漫目行来,未过锦州,却已到了沈阳中卫,想是心中焦急,日夜而行走得偏了,便将那锦州越了也自不知。杨青峰又向城上去看,虽见墙垛之间也飘着数面旌旗,却总觉沉沉如静,显不出一丝生气。后背之上所负孱弱少年昏昏沉沉,也不见眼前之景。杨青峰无心细想,忙将马头一拔,只绕城而去。
杨青峰先前与孱弱少年在京师之时已是细细看过地图,知此前去长白山已是不远,心中渐熄之火重又熊熊烧起,暗想如今孱弱少年身伤复发愈沉,到了长白山,只要我一心一意去寻那参,熟话说金诚所至,金石为开,誓要将那宝参寻得到手,孱弱少年染伤之身便可有救。又走了两日,杨青峰心中不觉纳闷,心想既是已过了沈阳中卫,如今马不停蹄又骑行了两日,那长白山照理应是甚高之山,怎地还见不得那山峰之影?莫不是行错了方向?想了一想,寻了一处稍高之地,将身上到其上,探目向四下去看,只见四野茫茫,只至目光尽处,终是见不到奇山峻峰,在远远偏西之向,倒似隐隐有一处城池,却是可见。杨青峰也不知那城是何之城,心想只要有城池,便定是有人,我只需到了那城池之处询问,便可知晓。当下将身下了高处,打马向西,时间不大,便已至那城池之下,却见那城上所置已不是汉人军兵之形,有黄红蓝白四色旌旗迎风招展,之间一队队来回逡巡军兵尽是短衣短裤,形色彪悍至劲,尽是满人形扮之人。杨青峰忙向城门之上去看,只见门头之上,却是用汉字所书‘抚安’两字。杨青峰在脑中略略想了一想,便已忆起先前在京师之时看那地图,确实离沈阳中卫甚远之处有一处镇子名叫抚安,怎地如今竟为满人所居,且那城池之形分明就是一座大城,不似一座小镇之形,再细细一瞧,心中不由恍然,原来那城所建似是时间不长,似为一座新城。心中暗想,定是满人强占了汉人之地建得这座城池。正在观看,却见城中一行出来六人,外面五人簇拥当中一骑,那人身形甚是粗壮,行趾高扬,城门两边守门军卫对他齐齐躬身行礼。六人远远见杨青峰骑行高头大马,是一个汉人,却又手执黄色小旗,五人俱向那内中大汉忿忿而说,话间夹杂汉语,杨青峰却是听的明白,说的是洪巴图鲁褚英,自仗是大汗长子,处处庇护汉人,太是不像话,得给点厉害给他看看。杨青峰想起扈尔汉所说他自己是洪巴图鲁褚英属下,又见那五人皆是眼盯着自己手中黄旗忿忿而言,心想不妙,当下暗暗防备。眼见对面当中满人将坐下之马一提,越众而出,直抵自己马前,双眼直视自己面目。杨青峰丝毫不惧,也将眼睛直盯来者面上,四道目光相对,各不相让。那人忽然马上右手一探,直向杨青峰袭进。杨青峰见他手来之势,已是知他欲徒手来夺自己胸前宝刀,口中一声冷笑,将胸一挺,故意将胸前宝刀向前一送,那人毫不费力便将杨青峰胸前宝刀刀柄抓在手中,正要抽出,却见眼前黄影一掠,杨青峰手中小旗旗杆疾出,径点那人抓握刀柄之手背之上阳溪大穴。这一个阳溪穴主脑眼以及面部神经,杨青峰在武当山学艺之时早已将各处方位熟记在心,虽是功力不至,点到却也非同小可。那人只觉脑中一荡,双眼昏花,手掌触电一般,忙将手臂急缩,定眼再向杨青峰看去,只见杨青峰眼目如炬,面目硬朗,身形虽不彪悍,却不缺骁勇之气。满人最是崇尚勇猛,那人也是满人之中最是有名的勇士,名叫额亦都,如是马上执刀与杨青峰相拼,杨青峰尚不是他的敌手,杨青峰终是年轻,功力不到火候,所倚多是轻灵之招,出人意料夺敌先声。那人又见杨青峰手中所执黄色令旗,此旗是满人八旗之中第一旗,最是尊贵,他终是有所心惧,想了一想,将手一挥,带了那一拨早已拔刀在手跃跃欲试的五骑去了。杨青峰呆立当地暗叫惭愧,刚刚侥幸赢了这一招,若不是那人托大轻敌,后果如何当真难说。却也无时计较,忙将马骑近了城门之前,问一人道“此去长白山该是如何行走?”那人也是满人,听了杨青峰之问,神情一怔,又见杨青峰手上之旗,却又神情一肃,说道“此去长白山,需是一直向西,方可到得。”杨青峰一听,心说难怪见不得那山影,却原来是行错了方向,忙向那人谢过,拔转马头向西而行。
杨青峰骑在马上,背负孱弱少年,那天势阴沉沉冷若酷冰,孱弱少年病伤时时发作,有时身体滚烫似火,炙烫得杨青峰也背上渗汗,时过却又大冷,将杨青峰也冰的一身僵硬。如此时时反复,折磨的孱弱少年奄奄一息。此时一路前去,行得有五六天,树木渐稠,地势慢起,看看远处有山隐隐没在烟云之中,杨青峰在心中暗自寻思那山说不得便就是长白山,眼看孱弱少年身形渐危,杨青峰决意找一个僻静之处,将扈尔汉所赠人参熬了给孱弱少年服食。心思至此,杨青峰不走大路,拣了一条小道,望那深处而行。小道愈行愈窄,直至树林深处,到了后来,便连小路也是不见。杨青峰下马去看,却是心中一喜,只见几株巨树之后隐得有些零散木屋,门前却只有女人和孩童,不见男人,装束打扮与那满人又不尽相同,却也不似汉人。杨青峰将孱弱少年坐地,身靠大树,自己上前,对那就近一位妇女深深施礼,口中说道“这位大嫂,我是过路之人,想向大嫂打听一事,那前面隐隐可见的山峰,是否就是长白山?”
那人乍见杨青峰,也是十分吃惊,欲避不及,听杨青峰所说,又见杨青峰身上所携黄旗,眼中似有锋芒一闪,却又忙自将头低了,说道“尊客所问那山正是长白山,我看你是一个汉人,不知至此有何贵干?打听那长白山又为何事?”
杨青峰说道“我今至此只是于路而过,去那长白山却是要去寻参,为我这位朋友治伤,在路上所行已去了多日,心甚期盼,今见前面那山峰甚高,是以相问。”
大嫂抬眼再看一眼杨青峰,说道“你既是汉人,我看还是早早打道回府,不要再去那山之处,一路辛苦也是白费。”
杨青峰心中一惊,忙又再施一礼,说道“我从关内而来,一路与人相斗,长途跋涉,甚是辛苦,所为就是要去长白山寻参,为我这位朋友治伤,今听大嫂如此而说,却是为何?”
那人虽是对杨青峰有戒,但见杨青峰甚是有礼,也不好拒之不答,说道“你是一个汉人,那建州之人早就有令,不准汉人在长白山上挖参,你难道不知的?”
杨青峰听他如此言说,已猜她不是建州满人,却是心中有气,说道“他满人有何之能不让汉人前去山上挖参?他不让挖,我偏就要去挖,看他又能怎的。”
大嫂不理杨青峰,自去忙手中活计,落的杨青峰一边甚觉无趣。呆了一呆,也只好硬了头皮上前,讪讪说道“不知大嫂家可有熬药用的瓦煲,今我这位朋友身伤至危,我要给他熬药,大嫂如有,可否借我一用?”
那大嫂头也不抬,冷冷说道“有自是有,在那檐下的角落里,你自去取用即可。”
杨青峰去取了瓦罐,打了水,就在院边角落里找几块石头叠垒,将瓦罐置在石头之上,在瓦罐下生了火,又去将孱弱少年抱近火边,将毛毡铺地,让他将身坐在上面烤火取暖。本想向那大嫂讨些小米,稍时待那瓦煲之中水开,便如先前悯无双一样,将人参与小米一起放在瓦煲之中去熬煮,却见大嫂神情十分冷淡,只好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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