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跳跳这三个字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好像看清了一切,我眼前一直萦绕着的迷雾被一束强光驱散了,我明白了一切,即使有些地方还很模糊,但是我已经可以大概知道整件事的脉络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猛拍大腿,大叫一声,他娘的命运啊!你怎么总是把我的人生搞得跟一本一样呢!
这件事真的要说的话得追溯到十几年前了,那时候我应该才三四岁吧,记忆太过于模糊,好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有一个人我却格外清晰。是啊,就是这么狗血,那个人是马跳跳,就是现在的马潇潇。
十几年前的流江镇用如今的话来说就是一贫如洗,空空有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江,没有渡船,也没有河鱼,因为江水太急,很少会有人往流江走,但是那个在年代,贫穷真的很可怕,犹记父亲当年被二婆娑看不起的那段心酸过往。所以一家人为了生存,父亲和爷爷扎了木筏走江,贩卖木材和木炭。顺江而下几天里,吃喝拉撒都要在木筏上,若是遇上天气突变,便只能生生忍受下来,人可以淋湿,但是木炭不行。
经过几天的漂流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他们舍不得坐车,所有要走两三天的路才能回家。这就是我父亲那个年代,而当时马潇潇的父亲便是与我爸走江的时候认识的,两人经常走江关系甚好,经常一起吃喝一起淋雨,爷爷因为见他只有一个人,于心不忍让他跟着自己。于是走江的队伍变成了三个人,,我后来称呼他为马叔。马叔虽然孤家寡人一个,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人很勤劳,最后马叔上门娶了我们老家的一个姑娘。马叔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以说是无父无母,便只能做了个上门女婿。
马潇潇比我大半岁,她家离我家不远,而且两家关系极好,过年过节基本都是一起过的,当时马叔甚至还动过定娃娃亲的想法。虽然只是玩笑话,但马叔也几乎是把我当亲儿子对待。
据说她出生的时候双腿特别有劲,所以马叔那时候才将她取名为马跳跳。那时候马跳跳基本没少捉弄我,抓蛤蟆到我手上吓我,傍晚的时候带我去坟堆,给我讲鬼故事,然后在一旁看着我哭,笑弯了腰……
我出生之后没多久,进城打工的大潮卷到了我的老家,于是父母和马叔夫妻四人一同去了广东,家里就只剩下我和马潇潇了。我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有断奶的,夜里总是哭喊着,家里人都睡不着,被弄得焦头烂额。然而白天一看到马跳跳我就不哭了,于是两家人决定让我和马跳跳睡一起。果然,我后来一直没有哭过。
我几乎这是这样和马跳跳一起成长。
直到两三年过去,我们都可以满地跑的时候,那时候我胆子小,马潇潇胆子却很大,就像个调皮鬼一样,像个男孩。什么捉蟋蟀,下水摸鱼,她基本都干过。
她虽然个子小,却比我高,而且还没人敢惹她,惹急了她捡到什么拿起来就往头上问候,都不带眨眼的。欺负我的人都被她赶跑了,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里只有马跳跳了。
我记得以前马跳跳总喜欢拉着我上山用弹弓打鸟,我的第一支弹弓还是她给我做的呢。当年又一次农忙时节,奶奶忙着插秧,便丢给我一只打火机自己玩。那时候觉得打火机会冒火,很稀奇。手指往火口一摁,火就没了。年少不懂事,喜欢胡乱点东西,有一个伯伯家旁边堆了一堆稻草,我刚开始只是抽出一根点着玩,后来越来越多,最后直接往稻草堆上点,差点烧了人家的房子,幸好是大人来得早。
最后捉拿罪魁祸首,奶奶作势就要打我,马跳跳一下子冲出来,在十几个大人面前挺着小胸脯说:“是我干的!唐默那家伙胆子那么小,还敢烧这个?”
奶奶才不信她的鬼话,问:“你哪儿来打火机?”
这家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本领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就的吧,只见她挺胸抬头地说:“从唐默那儿抢的!”
马跳跳却惨了,被当众脱了裤子打屁股,她哭得很厉害,但无论怎样她都没有说出是我点的。最后我给她擦药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比你大半岁,唐伯和老爸不在家,我就是你姐,当然得保护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不过最后她又傲娇地说:“我告诉你,以后再干那种事我才不会给你擦屁股了。”
我有心想要捉弄她,说:“可是最后还是我给你擦屁股啊……”
“你找打!”
两个小屁孩在床上闹成一团。
没多久后马叔回来了,开着小轿车,穿着黑西装带着大墨镜,给我和马跳跳买了很多礼物,但是却把我最珍贵的礼物带走了。马叔抱着马跳跳说:“跳跳,爸爸给你改个名字怎么样?你以前不是总说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马跳跳撅着嘴巴拒绝:“不要,我才不!”
马叔没有坚持,或许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吧,马跳跳还是改名为马潇潇了。
他接走了马跳跳,他们就要搬家了。我还问过马叔,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马叔笑了笑说:“快了……”
他们忙着收拾东西,走的当天马跳跳还和我在小溪里抓鱼。当马叔将她提起来强行带走的时候,我们都哭了。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挣脱了马叔的束缚,向我飞奔过来,擦拭我脸上的泪,抱着我的脑袋,说:“以后要还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记得还手啊。你要是想我了,就往流江里面丢一颗石头,把你想说的话告诉那块石头。我要是想你了,我就去流江旁边捡一颗石头,这样我就会知道你给我说了什么。”
“不……呜呜呜……不……我不要石头,我只要你!”
“你别哭,呜呜呜……你是唐家唯一的男人,所以……你不能哭……呜呜……”
“可是……你也在哭啊……呜呜……”
“我是女孩子,可以哭……”
你怎么永远都是这样,蛮不讲理。
马叔带着马跳跳走了,坐上了漆黑的小轿车。可是却把马跳跳的妈妈留下了,我称她妈妈为小姨,只是我长大以后才明白,马叔在外面娶了一个有钱的女人,和小姨离婚了,带着马跳跳搬进了大城市。而小姨也在后来的几年里改嫁了,嫁给了县城里一个一肥二胖的餐馆老板,听说过得还不错。就这样我们家和马跳跳他们家没那么亲近了。
马跳跳走后,没人愿意带我玩,家里有一条黄狗,我只有和黄狗一起,漫山遍野地跑,就好像马跳跳还在我身旁,就好像马跳跳就在前面不远处,我必须要快一些,不然她又要嫌弃我走得慢了。
可我明白,就算是我能够飞起来,我也追不上马跳跳了。她根本就不在山上了,她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公主,我还是山里的打柴郎,我想念她的时候,经常去流江扔石头。只是后来没有去了,因为我逐渐明白,马跳跳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我在电话里问过我爸,马跳跳的消息,但我听得出来,我爸对马叔有很大的不满,他让我忘记马跳跳,忘记马叔,那是现实。我明白的,我们之间的差距已经是一条看不到对岸的鸿沟了。
所以我逐渐催眠自己不要去想马跳跳了,也不再去流江了,最后我发现,其实我根本不会太想念她。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了差距,那么曾经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天仙配只能是故事,而灰姑娘之所以能够嫁给王子,那是因为她的父亲本就是公爵,丑小鸭能够变成天鹅因为它本就是天鹅。
曾经的马跳跳就像是我们这群真鸭子之间的丑小鸭,最后她终于变成天鹅飞走了,可笑的是我这只小鸭子对她念念不忘。
幸好,我没有一直想念她。只是当她再次以马潇潇的身份出现,现在看来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很难将现在这个女孩与我记忆之中的那个马跳跳结合起来。然而当马潇潇那一句“你还记得马跳跳吗”出现在我眼前,过去又如浪潮一般将我打翻在地,我才发现原来我只是一直在回避,我没有足够勇敢去想念她,虽然过去对我来说弥足珍贵。
看着熄灭了许久的屏幕,我舒了一口气,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说:“你走后我发现我其实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想你,对我来说你更像是一场梦。”
马潇潇:“那现在呢?”
我:“这个梦变成了现实。”
许久,马潇潇说:“你会把我弄哭的。”
我知道,她刚刚一定是哭了。
“好了好了,快睡吧,明天还有课呢。”紧接着,她的消息又显得格外正式。有时候我甚至发现我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了,还不待我继续说,她就又发了一句。
“我是你姐,你得听我的!”
我仿佛又看到了她挺着小脑袋,耳畔是她毋庸置疑的声音。那个马跳跳,似乎又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睡了,可我却睡不着了,我开始细细回忆我记忆里的那个马跳跳,和我现在认识的这个马潇潇。我们曾经的故事都在田野里和小溪中,风会告诉我曾经的故事,就好像那仅仅是昨天。
我给马潇潇回了一句晚安。
我们坐在屋外的石头上数阳光到底有几颗,我们坐在门槛上看细雨如丝。当阳光再次撒下时她不在身旁,秋雨又来,芭蕉青烟缭绕山谷时,她不在身旁。如今我梦想破碎她忽然出现,在我最低谷的时候,她来了。这个情景是如此的熟悉,是吗?红发女孩从天而降,告诉衰仔说时间来不及了,带着他头也不回地驾驶着兰博基尼疾驰而去。
而我的红发女巫也从天而降,微笑得跟我思念的样子一模一样。时光让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天真了,可我心里的孩子还是不想长大,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叫做马跳跳的女孩子来将他从那条小溪里带走。
马潇潇在我给她回复晚安后没多久,给我留言。
“我之前没有喜欢过别人,你是第一个,我怕我做得不够好,让你觉得思念不过如此。”
看到这句话,我忽然有一种泪目的冲动,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伤害这个姑娘。我做了很多事,给你写过无边无际的话,我喜欢你到想做更多的事来让你开心。
马潇潇可能是睡了吧,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打瞌睡。天大亮的时候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杨伟说我走起路来都好像是蹦蹦跳跳的,用杨光的话说就是闻到个屁都觉得是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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