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栈里已经没有食,琳琅端坐在正对门口是桌子旁,一手托着腮,一手放在桌子上吧嗒地敲。小连子已经开始收拾桌椅打扫,再过一会,也就该打烊了。
门外的更夫已经敲了二更,采薇还在柜台算今日的流水,琳琅打着哈欠,快要熬不住。
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那人足有七尺余高,穿着一身黑色斗篷,斗篷上的帽子盖在头上,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捡了门口的桌子坐下,琳琅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迷迷瞪瞪提着一壶茶过去,拿了桌子上的茶碗倒满水,问道:“公子,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抬头望了琳琅一眼。那一眼,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愫,但转瞬即逝。他即刻转过头,望向远处。琳琅都没来得及辨别,她本来还困顿难耐,看见男子的脸庞瞬间睡意全无。她只顾得上花痴,因为这男子长得甚是俊美,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微薄,轮廓棱角分明,只是眼神冷淡深邃,一身黑衣衬得皮肤有些苍白。令琳琅有些困惑的是,她觉得这人看着十分眼熟。
琳琅在他对面坐下,微微笑道,“公子,你要吃些什么?”
钟九看了一眼面前热情的姑娘,冷淡回答:“你这店里有什么便来什么吧。”
琳琅专注的看钟九,过了一会才答:“我娘亲做的汤面,十分不错。”
钟九抬头又望了她一眼,冷声说道:“那便来一碗吧。”
琳琅回头,对正在柜台前拨算盘的采薇喊道:“娘亲,一碗汤面。”
采薇抬起头,拨了下耳边的头发,轻轻地嗯了一身,起身进了厨房。
琳琅继续坐在钟九对面与他攀谈,确切的说是她自己在喋喋不休。
“公子从哪里来?”
“公子要到哪里去?”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我在哪里见过公子吗?怎的这般熟悉?”
“公子……”
琳琅絮叨了许久,钟九却一个字也不答,只是面无表情得看着她,但脸色灰暗,并不怎么好看。琳琅以为他不喜打扰,便闭了嘴。
她起身坐到另外一张桌子,栈里安安静静,只听见小连子收桌椅的声音。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似是从钟九身上散发出来。琳琅好像在哪里闻过这种香味,可她又想不起来。
母亲是不用香的,她自己也从不沾染。她终又忍不住,“公子尊姓大名啊?”兴许真在哪里见过呢。
琳琅本以为他定不会理自己,却听到清洌的一道男声。
“钟九。”
琳琅托着脸颊笑,“我叫琳琅,琳琅满目的琳琅。”
钟九漆黑如墨的眼睛,深深地看一眼琳琅,低低地嗯了一声,便再不说话。
面很快上桌,钟九安静地吃面。吃完面以后,忽的转身问正在神游的琳琅,“你可认得我?”
琳琅有一瞬迷茫,反应过来轻轻摇头,“我应该从未见过你,否则,你生的这样俊美,我该有印象的。”
钟九脸上的表情微变,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开口。他转过身,琳琅心里有些异样,她总觉得她是认识钟九的,可她的的确确没有见过,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钟九又坐了半日,端起桌上的茶碗,慢慢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碗,从衣袋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起身又看了一眼琳琅,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不要再和那些邪祟往来,人鬼殊途,只怕会害了你。”说完便出了栈。
琳琅愣了一愣,心中更加疑惑,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她和良庆、良吉的事?难道和那位全真子道人一样,会卜卦算命?她越发的好奇。
琳琅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一股勇气,起身追了出去。她站在门口,歪着头看钟九,红唇微启:“公子,你还会来吗?”
钟九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一身黑衣几乎与黑夜融合在一起。过了好一会,也不见他回答,琳琅满心的失望。钟九抬脚继续往前走,一个轻轻地嗯字随风飘了过来,飘进琳琅的耳朵,她甚是满意。
看着钟九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琳琅才进了栈,小林子已经收了碗筷,只剩那几枚铜钱还安稳的躺在那儿。她拾起桌上的铜钱,钱币上似乎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让人身心舒爽。
琳琅端着茶碗静坐在凳子上,脑袋里总是出现钟九的模样。采薇走过来唤她,她才如梦初醒。她抬起头问道:“娘亲,刚才那位公子,你可曾见过?”
采薇想了想,随后说:“面生的很,未曾见过,看衣着打扮,应该不是本地人士。”
琳琅口中喃喃道:“我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采薇听见琳琅如是说,忽然笑笑,伸出手指戳了下琳琅的头,说道:“难怪你刚才痴痴的望着那位公子,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已经开始思春了。”
琳琅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向脑子里,脸似发了烧一般,连耳朵都热痒难耐。她噌的站起来,嘴里忿忿道:“娘亲少来打趣,我哪里思春了?”
采薇又呵呵笑了一阵,才正色道:“那位公子来路不明,不要看他长着一副好皮囊,就对他留情。你年纪尚小,可要小心些,莫要被那好皮囊的公子骗了。”
琳琅不满被采薇取笑,噘嘴驳道:“娘亲越发胡说,我并未对他留情,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半夜里,琳琅又悄悄下楼,只不过一向准时的良庆和良吉,竟过了很久才出现。
“你们今日为何会来得这样晚?我都快熬不住了。”琳琅开口抱怨道。
两只鬼互相对视了一眼,呵呵笑笑:“有点事耽搁了?”
“你们会有什么事?”
“额……”良庆犹豫了一下说:“琳琅姑娘,我们以后便不过来打扰你了。”
“为何?昨日你们不是说无处可去?哦……我明白了,你们说有事耽搁,莫非是找到了什么好去处?”琳琅终于有些反应过来。
良吉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今日我们遇到一个贵人,说是可以助我们投胎、只不过……”良吉说到一半,良庆在一旁轻咳了一声,似乎是有事要瞒她。
琳琅有些不快,沉着脸说:“我好歹也收留了你们这么久,如今有事竟不愿告诉我,真是令人失望。”
良吉见她摆了脸色,忙拉住她的衣衫,解释道:“不是我们不愿说,只是贵人有条件,让我们不准告诉别人。”
“我是别人吗?我在你们眼里竟成了别人。”琳琅更加不高兴。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便是了。贵人说,你是人,我们是鬼,人鬼殊途。与你在一起,是在害你。”良庆说道。
人鬼殊途,这话今日刚有人跟她说过。她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忍不住问:“那人可是穿了一身黑袍?”
“是,你怎么会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