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夜越来越静,也或者是玩闹的话都说光了,到最后两个人都找不到了笑点,只想认真聊上几句。
庄思颜问:“你是不是傻了,为什么要帮我挡着?”
叶元裴答:“帮你挡着,你还能反过来再救我一命,要是不挡,咱们两个都得被砸死。”
很有道理,庄思颜无以反驳,看了他半晌,突然说:“这次回来,在京城中多住些日子。”
叶元裴用眼瞟了一下自己的背:“就我这个样子,你想让我走,也走不了啊,再说了,弄不好就此废了都难说。”
“胡说什么,你当自己是纸糊的?这么一点伤就废了,想的倒好,你想废,皇上也不允许你废的,已经给太医下了死命令,整不活你,他们的头也别想要了。”
庄思颜说的凶狠,脸撇到暗处时,眼里的光还是暗了下去。
叶元裴继续开着玩笑:“活是能活下去,但可能会成为废人,你说我要是就这么爬在床上活后半生,多没劲啊。”
“那我就跟你一起穿回去,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叶元裴看她,看着看着突然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那边医学再发达,也没医生在啊,我回去跟不回去有什么区别?”
庄思颜的面色严肃:“我来!”
叶元裴:“……”
庄思颜:“……”
说出这样的话,两人都是一怔神,庄思颜再度把目光从叶元裴的脸上移开,声音也变的有些迟疑:“外科我不行的,可如果实在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叶元裴的神色动了一下,开口时声音好像哑在嗓子眼里了,他清了两下嗓子才把声音发出来:“什么话,我是人,不能当 成马医,放心吧,就算治不好,这样子也挺好的,还省得总是往外面跑。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安心留在京城,吃香喝辣看美女了。”
庄思颜看着他重新耍贫的样子,就笑了一下。
她起身仔细检查了他背上的药,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要重新坐下去时,叶元裴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好了,别在这儿磨迹了,赶紧回去睡觉,这都多晚了, 你好歹考虑一下病人也是要休息的。”
庄思颜问他:“你白天不是睡了很多?”
“谁跟你说白天睡了晚上就不困,我现在可是受伤的病人,瞌睡多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他三催四催的,让庄思颜赶紧走,他真的困到不行了。
然而,当庄思颜真的走了之后,叶元裴却无半分睡意,他的眼睛在灯下睁的特别明亮,里面像装着两颗星星般,如若仔细看,还闪着水晕的光泽。
有些人真的一错过,就是永远,你哪怕后来发现她再怎么好,都与自己没有关系,只能克制情感,把此事处理成最普通的感情。
叶元裴知道自己已经晚了很久,再也不扳不回庄思颜的心。
就算那家伙看上去没心没肺,似乎对凌天成也没那么上心,但是有些事情旁观者清,做为这么多年的老搭挡,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山间那一幕,不时还会进入叶元裴的脑子里。
如果重来,他还是会那样做,跟他前面说的一样,这是当时最好的方式了,至少他还保存了一个人的实力。
然而私心里,他又在想,如果真的那样死去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不管以后过去多少年,庄思颜都会记着他的好,记着他曾经那样对她过。
从这一方面来说,他好像又跟凌天成扳平了。
可事与愿违,他没死,却受了这么重的伤,庄思颜也拼了命的在给他治。
无论结果是好还是不好,她算是把这份情给还上了,而且以后他如果真的废了,还会把自己之前那点好感给磨光。
一想到自己会一辈子这么爬在床上,靠着凌天成给的救济款过完余生,叶元裴心里就堵的要死。
“要是真不行了,我特么的就穿到现代去等死得了,也省得在他们面前,把自己那点好形象败光。”
对于一个身手敏捷,常年在外征战的人来说,这种身体的无力感,给叶元裴带去了不少的绝望。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可一想到像那些常年瘫痪的人一样,躺在床上久了,身上还会发臭,会长褥疮,让人看一眼就讨厌,真不如死了干脆。
就算是他死皮赖脸的活下去,凌天成那里也不好交待。
他做将军的时候,是对这个人有用,对大盛朝有用,所以他才会对他施恩,既是这样,因为庄思颜的事,两人还差点闹翻脸。
如果叶元裴以后真的再起不来了,那一个废人对皇上来说,还不是跟蝼蚁一样?
叶元裴越想越悲伤,越想心里越堵,到四更天时,他几乎觉得死神都守来招唤他了。
结果并没有,却来了另外一个人。
是凌天成。
这人没比死神好多少,悄无声息地进来了,连宫女太监们都没让行礼,所以叶元裴听到脚步声时,他人已经近到榻侧。
叶元裴挣扎了一下,到底是没起来,只能歪着脑袋行了个简单的礼说:“皇上,让您费心了。”
凌天成有意缓神色,但他那张脸本来就长的冷清,加上大半宿没睡,还真的很难做出一个好脸色来。
不过好在,他也不用曲意逢迎谁,就算是冷着脸,该做的事也一项不会少。
此时,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之前庄思颜坐过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叶元裴问:“还很疼吗?”
叶元裴动了一下,脸上皱成一团,嘴里却说:“还好,没有很疼,就是糊这么多药,有点怪怪的。”
凌天成就把跪在外间的太监叫过来,让他们一定把屋里的炭加足了,不可以让叶将军受冷。
小太监领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忙着又把屋内的炉子检查一遍。
在这期间,两人都没说话,脑子里却各自想了许多东西。
叶元裴的伤情,蔡太医已经全部向凌天成汇报过了,此时躺在床上的人,能不能好起来,全看天意。
至于好起来后,是否还能再沙场,更是难以预料。
别说凌天成现下是一代帝王,就算是他只一个普通人,仅仅有之前跟叶元裴的交情,也会为他感到可惜。
撇开庄思颜的事,他真的算是一个很好的人,有才有谋,人品和脾性都很好,凌天成也暗暗打听过了,他在军中很少跟人发火,遇事一般都会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法解决。
对大盛朝也很忠心,至目前为止,既是赫赫军功在身,也没跟凌天成杠过一句话。
可是也正是因为庄思颜,凌天成无法对他和颜悦色。
然而不管之前怎样,现在这个人为了救他的婉妃,已经半身不遂地瘫在这里,生死未卜,前程更不必说,他心里那点过节还是微微放下了一些。
等着太监出去以后,凌天成才对他说:“叶将军不用担心,太医会尽力诊治,就算是以后真的好不起来,朝廷也会养着你一辈子,不影响你正常娶妻生子。”
他这么一说,叶元裴的眼都瞪成牛眼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凌天成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这么看着皇上,可能有些大不敬,才忙着把头转开,心说:“这夫妻俩还真有默契,都要来给他说亲,只是凌天成更恨一些,连他废了都不放过。”
“皇上,我要真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是娶了亲,也没办法生子吧,这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
凌天成脸色一凛,直言:“你是大盛朝的将军,为国而战才会成这样,大盛朝的女人们甘愿侍候你一辈子的。”
大盛朝的女人们是不是甘愿,叶元裴不知道,但就眼前这家伙,他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是人家不甘愿,估计他也得把人家整甘愿了。
想想古代的女人还真是可怜,命运完全不在自己的手里,往小了说在父亲手里,往大了说,就在皇上的手里,就算是皇室公主都不能例外。
庄思颜就是这种制度的牺牲品,然而现在她却已经习以为常。
每每想到这些,叶元裴都为她感到不值。
他恍神的功夫,凌天成已经起身:“叶将军好好养着吧,朕明日就招集诸位大臣商议此事。”
“嗳……别啊皇上,好歹等我定下来再说,我现在还爬在这里,动都不能动一下,万一没治好,再挂了,那不是让人一过门就守寡,这对大臣也不好吧,没准还恼您呢。”
他说的恳切,急着去拦凌天成成,差点没从床榻上一头栽下去,总算是把这冷血帝王打动了一点,答应缓上几日。
到凌天成走后,叶元裴算是真困了。
跟他说话可比跟庄思颜说话累的多,两人的想法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也很难沟通。
用凌天成的想法,这事如果换成别人,早就感恩戴德的下跪磕头,别说是抗旨拒绝了,就是他用讯问的语气,也没有人会反对。
而叶元裴,竟然不为自己考虑,开口闭口就是人家姑娘家。
那些大盛朝的姑娘从来都是打小从父,婚后从夫,哪有那么多想法?
这是皇上指婚,别说是嫁给一个将军,就算是叶元裴什么职位也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残障人士,如果皇上要她们嫁过去,还不是得尽心尽力扶持夫家?
他一路想,一路走,临到轩殿时,突然心思一动,好像体会到了什么。
他的颜儿只所以愿意跟叶元裴走的近,是不是也因为他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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