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哪个醉鬼落水了……下次还是不来了……
他本是为老师打酒才会到这风月欢场里走一遭,现下四处乱糟糟,不如归去。
蓝衣书生沿着无人的堤坝慢悠悠地往回走,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河里传来凌凌的水声,似乎有一尾大鱼在水中游动。他侧耳细听,却忽然听见一阵破水声,自水中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在昏暗的月光下将湿透的长发往后捋去,臂弯挂着半截袖子,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花。州桥上人影晃动,州桥下只有蟋蟀虫鸣,外加一个岑寂的书生。
他倒也还算镇定,眼瞧水色共月色将贺洗尘的面容映照得清晰起来,只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眼角眉梢却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贺洗尘循着声响看向岸上的蓝衣书生,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
***
贺洗尘来到这个世界时,所宿的身体是个发着高烧的小屁孩,窝在一个清瘦沧桑的男人怀里,被送到山上一间破落的道观。贺洗尘心大,就这样在寒山道观里住下了,一住就是十二载,直到去岁才知道自己是平定北狄、收复西北的大将军李惊风的儿子。
他不喜纷扰,如果可以的话更想待在从小长大的道观里,和师父、几个师兄师弟和师侄儿们,听松下风肃肃而起,泛舟采莲,待时机一到,便下山去找个有缘弟子,岂不快哉?
然而三清四御在上,大概看不得他这副胸无大志的闲散模样,某一日便让他未曾谋面的老父亲将人接下山,红尘遍地是劫数,也不知是让他去历劫,还是让他去成为别人的劫。
“莲动,你下山后便别再回来了。”眉毛胡子花白的师父最后摸着他的头,说出的话却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外头威名盛传的李将军在家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溺爱孩子的慈父。贺洗尘叫他一声阿父,李将军顿时眼泪汪汪;给他夹菜,李将军直接哭出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随侍左右的小厮,连国子监的名额也给他弄了一个回来。
贺洗尘倒不是很想去上学,但见李惊风摸着他脑袋一脸慈爱地说道:“儿子啊,你阿父我吃了没文化的亏,幸好有你爹才没被人坑了,你好好读书……不想读也可以,老李家不兴这一套,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缺钱吗?库房里的黄金你随便拿!你要是看上哪个街上的小公子就告诉阿父,阿父去给你提亲!”
……这沉甸甸的父爱啊!
这个世界颇有几分奇妙,只有男子,没有女子。男子结为夫夫,亦可生育后代。贺洗尘在山中道观待了十几年,甫一下山还有些被满街你侬我侬的情侣骇到,随后便用强大的脑神经和宽阔的胸怀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世界观。即使这样他也没有产生要开启一段禁忌之恋的想法——小公子就敬谢不敏了,孤独终老的画风非常适合我。
贺洗尘只能止住李惊风越说越无厘头的话语,收拾好书包滚去上学。今天便是他插班的第一天,老李那个紧张,天刚蒙蒙亮就把贺洗尘从被窝里挖起来,洗手做了一碗鸡蛋羹,在亡夫林暗的牌位前下了三炷香,又啰啰嗦嗦地嘱咐了许多,大意是——儿子你尽管浪,可劲儿作,出什么事有你老子兜着。
看起来是要把他培养成京中一代纨绔。
贺洗尘认真地思考了一碗鸡蛋羹的时间,觉得当个纨绔子弟也挺有挑战性的,便严肃地点了点头。傍晚没回家,直接被国子监里的公子哥们邀去乱陵香聚会。
李大将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甚为快慰——聚会好啊,不易能多交上几个朋友最好,就不会整天想着回去山上了!也不在意乱陵香那一带不是正经地方,尽是烟花柳巷。
他这边乐滋滋地想着再给贺洗尘娶个小公子,早日实现三年抱俩的(不切实际的)愿望,却见大门推开,自家儿子浑身湿透,衣角往下滴着水珠。
李惊风顿时什么“天伦之乐”的心思都抛到脑后,急急迎了上去:“儿子你怎么了?哪里伤着了?快点让我瞧瞧!哪个不要命的竟敢伤你?!”他心疼得不得了,忽而暴怒道,“沉舟,你将今天的事说与我听!”
随侍的小厮林沉舟忙从贺洗尘身后站出来,他心里也不忿得紧,巴不得将军把那伙纨绔子弟教训一顿!刚想将乱陵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贺洗尘却不在意地摆摆手,对着他眨了下眼睛:“没有,谁伤得了我?我讹了一个小傻子,心情还不错。”
李惊风的脑回路也是神奇,听见他开心顿时也开心起来,连缘由也不追究:“那就好那就好。先去换身衣服,还没吃饭吧?我去做几个拿手菜。”
“阿父,我想喝炖鱼汤。”
“包在我身上——你快点去换衣裳,莫要着凉了。”李惊风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温和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叫道,“沉舟!”
林沉舟的睫毛颤了颤,向前一步:“将军!”
“明天开始若是有人敢对不易无礼,先废了再说!”
浴血沙场的杀气四溢,林沉舟面色平静,腰弯得更低,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第25章 且行乐 ㈡
贺洗尘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早把昨晚的事抛到脑后,在林沉舟的服侍下更衣洗漱,与李惊风用完早饭后,府外已经备好车马。
“阿父。”贺洗尘头疼地按着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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