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太过炫目,斑斓的菱形光圈模糊了陆未晞的眉眼,他微眯起眼睛,不禁突生感慨。
真像啊,仿佛下一刻这位小少年会露出惊喜的笑容, 跑过来和他勾肩搭背, 一边说道:“老贺!好久不见!”
然而, 然而……
这不是陆子元,施剑臣也已经走了,丫头和东亭都不在了。
贺洗尘扬起一个笑容,朝陆未晞挥了挥手:“哎,先过来吃饭吧。”
“这位少侠,你为何会倒在我家门前?”林和犀嬉皮笑脸问道。
陆未晞捧着贺洗尘给他盛的一碗饭,拘谨答道:“在下初入江湖,不慎误入黑店,慌乱之间才逃到此处。”
“少侠打哪来要往哪里去?”贺时晴跟着问道,弯弯的柳眉微蹙,显然有些提防戒备。
陆未晞迅速掀起眼皮又望向自己碗中的白饭,嘴唇动了动,不知如何作答。
“你们两个,吃饭!”贺洗尘忽然啧了一下,道,“小友无须理会,这两人就是闲不住嘴。”
陆未晞却放下碗筷,抱拳道:“宝镜师父救我性命,在下也不应有所隐瞒。”他顿了一下,朝林和犀与贺时晴点了下头,“在下陆未晞,家父乃万剑山庄庄主。一个月前在下出门历练,途经此地,要往临安府去。”
贺洗尘也放下碗筷,含笑问道:“陆子元是你何人?”
陆未晞奇怪了一下,仍旧答道:“乃在下高祖父。”
“哈哈哈哈!”贺洗尘突然拍着桌子大笑,把三个小孩笑得莫名其妙。
那个恐婚的陆子元也有玄孙了,还是一个使刀的玄孙,真真叫人感到岁月如梭,岁月无情,岁月……不饶人啊。
“宝镜,你怎么了?”林和犀问道。
“没什么。”贺洗尘止住笑意,给陆未晞夹了一棵小白菜,“陆施主,我瞧我与你有缘,便在此地养好伤再出去历练吧。”
陆未晞被他亮晶晶的眼睛一瞧,有些不自在地道了声谢。
这位宝镜师父委实是个好人,他在家里从没见过这样和煦体贴的人。那个山庄冰冷萧索,只有一层不变的寂静,连落叶都带着股锋利刺骨的剑意。
“那敢情好!我和小花过了这么多年招,早就腻歪了!我们来切磋一下!”林和犀首先兴致冲冲地说道。
“哼!”贺时晴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也对陆未晞说道,“我们先来!”
贺洗尘默默撇过头错开陆未晞无措求救的眼神,嘴角不禁一抿,怀念地笑了笑。
那是许久许久之前的时光了。
……
夕阳悬在城墙的旗帜旁,周边是燃烧起来的晚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施剑臣推着轮椅,沉默着,听贺洗尘和陆子元瞎唠嗑。
“老贺,你不进去看看丫头吗?”陆子元的双手枕在脑后,一路踩着透过屋顶的日光前进。
贺洗尘笑了一下:“我只是恰好路过,便来瞧上一眼,见她平安喜乐,便无须现身了。要是被她相公看见,恐怕又要打翻醋坛子。”
“哈哈,那人犟是犟了点,对丫头却是不错,生怕没看紧就被别人叼走了!”陆子元摸着下巴,“也就丫头降得住他!”
身后推轮椅的施剑臣闻言也不禁弯起嘴角,说道:“虽说如此,丫头姑娘还是很想见你的。”
贺洗尘回头朝他呲了下牙:“不行,见太多,便舍不得道别了。”
“切!你又要去哪里鬼混?”陆子元不爽地搭上他的肩膀,“我也要去!家里头催婚催得紧,我算是怕了!”
贺洗尘斜了他一眼:“我要和小方平儿去鬼混,你堂堂武林盟主不好凑活吧?”
“我的剑法已经遇到瓶颈期,最近恰好也在寻求突破,若不嫌弃,便让我也一同游历。”施剑臣却认真地按上腰间长剑。
“哈,听说无相寺的十里莲花潭开了,咱们便去瞧瞧能不能悟出什么禅道来。”贺洗尘甩开陆子元的手,“你快点回家去成亲!孩子摆满月酒时,我和剑臣一定登门拜贺!”
陆子元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打了个抖,捂着耳朵嚷嚷:“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贺洗尘你再说话,我就把你打晕送到倚春楼姑娘们的床上!”
贺洗尘挑眉,忽然不怀好意地给施剑臣使了个眼色。施剑臣跟着这厮,早就对他的鬼心思熟悉得不得了,瞬间长剑出鞘,两人一齐攻向陆子元。
“帮老庄主逮回不听话的儿子,你说能不能得到些赏银?”
“一片金叶子总还是有的。”施剑臣难得应声。
陆子元气急败坏骂道:“你们两个没良心的混蛋!我就值一片金叶子?”
贺洗尘沉吟了一下:“那,一片银叶子?”
三人从暮色将斜打到明月高悬,最后躺在城中最高的屋顶上,或眼眶乌青,或嘴角带红,或肋骨疼痛,喝着不算多好的小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如今想起,却是故地不见故人影 ,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
夜晚,星河满天,凉风拂过炙热的大地,吹得苦禅寺里的菩提古树沙沙响。蔺百晓忐忑地推开寺门时,大雄宝殿里面的长明灯添满灯油,孜孜不倦地燃烧着。
他绕过钟楼,却见院子里四个人一字排开,泡着热水脚,啃青瓜啃得不亦乐乎。
“明天去市集上记得买西瓜。”贺时晴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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