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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人死之后就躺在棺材里,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但也不用再喝药,多好啊,就是后背痒痒挠不着有点儿难受。到时候我变成和你一样的鬼,就能找你玩了。”应若缺才来到这世上几年,要说他看得透生死这回事,却是瞎说,但懵懵懂懂,对死亡倒也没有常人那样畏惧胆颤。
    贺洗尘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哼唱江南水乡绵软的小调儿:“若缺小友,你困了便先睡吧,若是有其他鬼友前来寻你,我先替你回绝。”
    “我没有其他鬼友啦,他们不敢靠近我。”应若缺肉乎乎的小手攥着贺洗尘的衣摆,大大的眼睛一闭一合,“你先别走,等我睡醒了还要和你说话。”
    “行,我不走。”贺洗尘应允道。
    妇人将在祠堂里闹事的两父子胖揍一顿后,回到房中,床榻上的小孩儿已经沉沉睡去,一向被踢到床尾的棉被此时却盖在身上,露在外面的小手虚虚攥着什么东西,不肯松开。
    *
    应若拙在外面滚了一身泥,躲在柱子后嘿嘿干笑,不出意外又被自家老娘撵成疯狗,绕着院子四处逃。
    “竟然还敢逃学!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妇人拿着藤条追赶,每每快要落在他身上,却又拐了个弯挥在地下。
    “娘!东梁河开坝,我就去摸个鱼嘛!”应若拙抱头鼠窜。
    “摸鱼?鱼呢?交出来!”
    应若拙一噎,那一箩筐泥鳅黄鳝都被他送给西街郑大娘的小女儿了。小姑娘年方十九,岁数比他大了一轮,长得不算好看,但温柔有耐心,还会给他们买糖吃。东西两街所有小男生都喜欢她,他也喜欢得紧,还央过娘亲去提亲,结果却被取笑了一通。
    “你喜欢郑姑娘么?”贺洗尘盘坐在屋檐下看戏,一只手搂着台阶上的应若缺。
    “我才不喜欢哩!”应若缺傲娇地哼了一声,“她不会爬树,看见毛毛虫还会叫,吵死人了!但要是她没人要的话……哼,我勉为其难娶她也不是不行。”
    贺洗尘忍不住哈哈大笑。
    梦中的日子一天一天流逝,他也不急,只是陪在应若缺身旁,没人的时候便和他说说话,晚上给他讲故事——坐忘峰,首山剑宗,稷下学宫,九万里之远的北冥鲲鹏道,还有龙涧中沉眠的世间唯一的真龙。除此之外,他无法插手这似真似幻的梦境。
    蝉鸣声熄灭,雪覆满枝头。田野歉收,饥荒蔓延开来,无数百姓涌向富庶的淮南,加上 肚子里的胎儿应家五口人也加入了逃荒的队伍。
    颠簸的马车上,容貌酷似的兄弟俩窝在角落,小心翼翼不撞到挺着大肚子的娘亲。
    “你说娘亲会生个妹妹还是弟弟?我想要个妹妹。”应若拙低声和哥哥交谈。
    “我也想要妹妹……如果娘能再给我生个哥哥就好了。”应若缺渴望地说道。
    应若拙点头赞同。双胞胎哥哥太弱了,他不嫌弃,但也想要一个又高又壮、能帮他打架骂人的哥哥。
    夜晚,星河落野。
    应若缺忍着咳嗽趴在贺洗尘胸前,闷声道:“我总觉得我要死了。”
    贺洗尘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会的。”
    “会的。”应若缺虚弱地说道,“我已经五天没喝药了。”
    贺洗尘亲了亲他的额头:“冷么?”
    “……有点。”
    “这样呢?”贺洗尘圈住瘦弱的小孩的肩膀,握住他冰凉的脚丫。
    “好点了。”
    两人安静地不说话,聆听树林中栖息的乌鸦难听喑哑的鸣叫。
    树皮都被扒光了,若是情况再严重些,实在撑不下去了还可能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况。有不少饿红了眼的灾民盯上这一车老小,幸好应父长得孔武有力,威慑力强悍。
    “郑姐姐不知道有没有事?”
    “她已经被亲戚接走了,不要担心。”
    应若缺点点头,说道:“我可能没办法娶郑姐姐了。”
    “她都已经定亲了,你要抢亲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
    “郑姐姐给我买过一块芸豆糕,香香甜甜的,我也想买给妹妹吃。”
    “等你病好,我们一起去买。”
    应若缺笑了一下,说道:“我先睡了,你不要走,等我醒来还要再和你聊天。”
    贺洗尘抚摸着他的后背:“……行,你睡吧,我在这。”
    他轻轻哼唱着烟雨朦胧的江南小调,如同初次见面那般,只是如今天色将明,梦境也已行到尾声。马车、田野和怀里的小孩最后化成柔和的光点,消失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中。
    脚下只剩贺洗尘来时的雪道。这条路始终只有他一人。
    “八苦梦海,这不成心折腾人么?真是……真真是难过死我了……”
    贺洗尘眼中的两滴泪水落进雪里,消失不见,恍若未曾流过。他心神一动,不费吹灰之力便从梦中醒来,历时一炷香的时间,幽居中另外三人尚且沉沦苦海。
    何离离似乎陷入了什么美好的梦境,笑得傻兮兮的;袁拂衣翻来覆去,差点把桌子上的茶水打翻。至于听蝉,这和尚倒没什么事,就是一脑门汗,看起来也不轻松。贺洗尘呆坐了半晌,吹灭屋内的烛火,缓步走出幽居。
    稷下学宫的夜晚四处是挑灯夜读,桂花树上挂满小札,“之乎者也”一大堆,清新的凉风多多少少将他心中泛起的惆怅吹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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