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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无人,只有蛐蛐不停地唱着曲儿。山风冷肃,吹得贺洗尘最后一丁点困意全消。他连鞋也一并被锁在门内,索性便赤着双脚,披星戴月地往「雪堆烟」走去。
    “表姊?”
    现在回去长廊上吹冷风、观夜星还来得及么?
    第83章 最高机密 ⑻
    雪堆烟, 烟笼山。水疑黄泉来, 雾如镜中漫。
    傅华璋坐在池子旁的青岩上,双脚浸在水中, 衣袖高高挽起,长而白的手臂举着六角细绢纨扇遮住下半张脸, 只露出狭长凌厉的凤目:“……表姊?”
    “唐突失礼了!再见!告辞!”贺洗尘只瞥见云缭雾绕中清瘦的剪影, 便连忙拱手三连,不给任何狗血剧情展开的机会。
    “啊……”雾气洇湿、颜色深沉的裳袂被倏然离去的动作扬起一个弧度,傅华璋甚至能看清上面密麻精致的针脚, 却唯独看不清转身杳然离去的贺洗尘是何种莫测的神情。
    他缓缓放下遮掩面容的六角纨扇, 霜雪般娇白的扇面上用胭脂红线描出一张锋利的侧颜, 一尾黑色游鱼恰好游过眼睛处。
    “我敬佩你,难不成还不允许?……我也只是敬佩, 并没有别的意思……”
    傅华璋知道贺洗尘也没有别的意思。
    ***
    阒然无声的星野下夜风清冷,将玄津山上漫山遍野、恣意盛放的梨花树, 酿成醇香醉人的酒,与那位在断桥边等待引渡的乌篷船的祝英台惊扰了所有人的梦境。
    傅华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无法, 只能起身点一盏油灯。她倒不是为了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祝英台夜不成寐, 只是想到贺洗尘今日这番言语背后隐藏的信息, 不禁焦灼难眠起来。
    与根深叶茂的世家对抗本就不易, 但贺洗尘手上除了军权, 还握着联姻这块筹码。傅华珣以己度人, 在众多势大的门阀中, 陈郡谢氏,清河崔氏——前者巩固同盟,后者拉拢人心——是最好的人选。像她们这种逆水行舟的弄潮人,不进则翻船溺死,本应牢牢抓住任何筹码。然而十年不娶?
    温良如傅华珣也忍不住掩面叹息,深深地感觉到心累和烦忧。她灌下一杯冷茶,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端起灯台推门而出,却瞬间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见月光盈满庭院,衣衫单薄的贺洗尘踮起脚尖,伸长了手压低梨花枝,张嘴就去叼雪白的缀满夜霜的梨花。
    古人赞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君子风度,但依傅华珣对贺洗尘的了解,恐怕他不是故意在她面前附庸风雅、沽名钓誉,而是饿惨了,却找不到厨房。
    这是多饿啊?!傅家是少你吃的还是咋地?
    “隐、隐楼?”傅华珣语气微妙地叫了一声。
    贺洗尘被梨花瓣苦得直皱眉,听到她的声音回头一瞧,淡定地笑起来:“噫耶,原来是珣姊——这花没酒好吃。”他折腾了半宿,绕了一大圈弯子,雪堆烟没去成,却饿得腿脚发软,差点就想回屋嚼隔夜的茶叶。好歹顾忌着发酒疯的谢延,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灵光一闪才去啃梨花。
    “……”傅华珣突生愧疚怜悯之情,叹了口气说道,“恰好我也有些饿了,我们一起去厨房,那里应当还有些蒸饼。”她转身到房间里拿了一件莲纹鸦青大衣:“夜凉,先且披上。”
    贺洗尘拎起衣襟在鼻端嗅了嗅:“辟寒香?挺好的,不呛眼泪。”略显轻浮的举动让傅华珣有些赧然,连耳朵尖也浮上薄红。
    她知道贺洗尘会喜欢。或者说,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大司马的喜恶,傅尚书全都了如指掌。
    “珣姊莫不是看上我家阿愔了?”
    庭院忽然寂静下来。风声,昆虫声,呓语声,好像都瞬间消失在雪色一般的梨花丛中。
    “我记得十五年少时在摘星阁住的三个月里,珣姊熏衣用的是芙蕖衣香,钟情至今,一直没变换。”贺洗尘抚平领口,抬起眼睛,黑瞳深沉如寒渊,“能让不爱桃花笺,偏爱芙蕖笺的痴儿改换辟寒香,我思来想去,只能猜测你是遇见意中人,才甘愿如此。”
    而辟寒香,恰好是梁愔倾心的香料。再结合她对梁愔的种种体贴关怀,哦嚯!没跑了!
    傅华珣一时无言以对,神情微妙地纠正道:“不是意中人,更不是阿愔。”她难为情地咳了一下,“寒食节那日你佩了辟寒香,我自作聪明,以为隐楼应当是格外眷顾它。”
    “你——难不成在取悦我?”贺洗尘似乎有些恍然大悟。
    傅华珣瞬间尴尬地噎红脸,好一会儿才压下羞恼的燥意,平静地说道:“然也,傅某意欲取悦大司马。”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眉眼间满是自我解嘲的哂笑:“傅家孤注一掷站在大司马这边,早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傅某不才,忝居于家主之位,只能殚精竭虑辅佐大司马。”
    “原来如此……唔,却也不必如此。”贺洗尘咬了下甘涩的舌尖,正色道,“傅家以诚相待,梁道绝不辜负!两家联手,虽有主次之分,却无上下之别,傅尚书无须委屈自己。”他摸了下鼻子,“我不喜熏香,但若是珣姊的芙蕖衣,我、我便受着吧。”
    傅华珣垂眸抿唇,心想梁隐楼君子之风,怪不得小郡公敢贪得无厌、屡屡冒犯,就连她自己,也情不自禁要得寸进尺。但倘若触碰贺洗尘的底线,恐怕灰飞烟灭都算是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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