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儿。”贺洗尘不跟他客气,侧过身让他们进屋。
原本叫嚣得最厉害的温固此时却跟锯嘴葫芦似的,憋不出半句话。他主修符箓,因此十分敬佩恶狗群里的「怀素子」,特别在受到他无微不至的指导后,要不是早有师承,真想给他跪下叫师父。
玄门同道讲究辈分和道行,反而不重视年龄。从贺洗尘老气横秋的遣词造句以及经常忘带手机的生活习惯,温固臆想中的「怀素子」应该是老态龙钟、仙风道骨的老大爷,而不是眼前这个俏生生笑得跟黄鼠狼一样的小道长!
他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疼,颤巍巍地把见面礼(人参燕窝枸杞保温瓶)塞到贺洗尘手中,便僵硬地跟个机器人一样垂头丧气地走进小公寓。
屋子里的两台老式电风扇咵啦啦地转着,皎皎、孟拾遗和卢彦缩着大长腿坐在电视机前的板凳上,手里各抱半个西瓜,纷纷扭过头看三个意外来客。
“温固。”卢彦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叫道,温固本就失落的心情立刻再低三度。
贺洗尘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出三只板凳,问道:“你们是朋友?”
卢彦用勺子挖了一口红艳艳的西瓜:“我们是同母异父兄弟。”
其他人瞪大眼睛吃了口惊天大瓜,贺洗尘只是扫了眼温苏卢三姓人,不期然忆起那个午后颠簸的马车中,他和温展鹤、卢霜吵吵闹闹,纵一苇漂过西潮江,云游郦川百山。昔日意气历历在目,贺洗尘不禁垂目缅怀而笑。
噫耶,管他是不是故人之后,总归有点缘分在那。缘分就是兰若寺好端端杵在荒郊野外,夜行的糊涂书生宁采臣诵读《将进酒》壮胆,慌里慌张踏过醉酒的侠客燕赤霞,闯进女鬼聂小倩的美人阵中。
贺洗尘不是书生,不是侠客,也不是女鬼,他只是宁采臣手中引路的两盏灯火。
“坐,请坐。”
“白开水、柠檬茶、果粒橙还是西瓜?”
飘窗上的金边虎尾兰挂着水珠,阳光透过六角梅薄薄的花瓣,散射出玫红色的光彩。双方互相介绍了下名字,便诡异又和谐地一起坐在板凳上啃西瓜看电影。
“小师叔,你怎么没在城东天桥下算命,我们去了找不着你。”苏观火振振有词地批评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不到钱的!”
贺洗尘折扇一打,气定神闲地在绷带缠绕的右手指尖转了个扇花:“小九儿,你好好地隔岸观火,手伸这么长干啥?”
“错!我这叫「洞若观火」!懂不?”
贺洗尘故作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接着望向沉默的温固:“你是空空散仙的徒孙儿?哈哈,老家伙时常和我抱怨你不亲近他。”
温固脸色微变,毕恭毕敬地说道:“不敢去叨扰他老人家。”
“哦?就敢来叨扰我?”贺洗尘好奇地反问。
“……”温固理亏,“你、认得我?”
“【温故不知心】?天天找我聊符箓阵法炼丹炉的小朋友?”
温固的心肝一瞬间疼得更加厉害:“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英明神武的形象就要碎成渣渣了。
“怀素子,不要欺负小朋友。”皎皎忍不住笑起来。
贺洗尘为老不尊,笑倒在卢彦肩上,坐没坐相,摇摇晃晃。
卢彦无奈地抬了下肩膀:“起来,好歹收了个徒弟,注意点形象。”昨晚抱衡君几个磨磨蹭蹭留了半宿夜,拖到凌晨三四点才被赶回去。他还有任务在身,本想守夜,却被贺洗尘拉上床,凑活凑活挤一块儿睡觉,感情莫名也挤得近了点。
“什么徒弟?”温固眉毛一抖,瘦削得锋利的脸庞顿时严肃起来,“你才多大?你徒弟多大?两岁?”
贺洗尘稍微端正坐姿,笑眯眯答道:“不才在下,正好十八。”然后撞了下孟拾遗的膝盖,“徒儿,他说你两岁。”
孟拾遗怂包一个,哪里是社会人的对手,苦兮兮地用铁勺子舀了口最甜的西瓜心:“两岁再加十四岁。”
昨晚她老娘听了她的惊险奇遇,一大早就拧着不成器女儿的耳朵气势汹汹前来拜师。卢彦顶着起床气的暴躁脸,神色高慢,站在贺洗尘身后,好像凶神恶煞的保镖。至于贺洗尘,他还没睡醒,就被她老爹左手红包右手饺子塞得满满当当。
钱是不可能收的,饺子可以,刚好省了顿早饭。
贺洗尘说要收徒还真不是一时兴起,按孟拾遗那倒霉催的命格,天天招鬼撞鬼,没个师父镇着,保不准活不到成年。他闲来无事,教她两三招救命的术法,难不成还担不起师父的名头?
孟拾遗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铜钱扣,心想当然担得起!就冲这个护身符,就算小师父叫她跳火坑,她闭上眼睛咬咬牙也得跳下去!她瞧贺洗尘年纪也不大,占便宜叫一声「小师父」。
“小师父——”电影里的男主角正好这样叫道,把孟拾遗吓得打了个嗝。
贺洗尘折扇一转,人也转到她这边:“怎么,乖十一?”
孟拾遗连忙摇头:“西瓜有点冰,冻到牙齿了。”
“少吃糖多刷牙。”贺洗尘语重心长。
“……我不是小孩子。”
“嗯,但还是小姑娘。”
皎皎将语塞的孟拾遗搂到身边,白袖一挥,把贺洗尘推远:“得了,去欺负别人家小朋友。”
“怎么能说是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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