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停了几秒钟,像是在问自己,却又更像是逼问,字字尖锐戳心:“为什么?”
在他的问话中,宋辞只觉得肝肠寸断,五内如焚,一直以来的伪装,虚与委蛇,全都在这一声逼问中轰然粉碎成末,消散得一干二净。
原来纪淮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都清楚。
他不问,只是不想逼他而已。
宋辞的指尖几乎要掐破掌心,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和哭腔:“……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他没办法告诉他。
他什么都说不了。
他很努力地去想到底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怎么去平衡。
但是他始终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
“又是这一句话吗?”纪淮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从始至终都很冷静,“那来做个选择题吧——要么你就当我没下来过,你今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跟我说,那以后的事情干脆也别让我知道,要么……”
宋辞再度回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覆着一层粼粼的水光,像是水中浸润着的黑曜石,只是里面的光却像是揉碎了,满是伤痕和痛苦。
纪淮缓缓地朝他伸出手,声音沉稳:“要么你过来我这里,之前的所有事,你不说,我就不提,如果有一天你还是想离开,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不会多问一句。”
——纪淮这是在示弱。
他这句话翻译过来,应该是这样子的:你不走,我就什么都不问,好不好?
宋辞在瞬间泪崩,哭声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一声又一声,宛如在泣血一般。
纪淮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就像是遨游在天际的鹰,目标是广阔的星辰大海,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他,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低头。
可是现在,他明明站在玄关之上,明明站的地方比宋辞高,可姿态却更像是在跪着,手里捧着自己的心,像是一个赌徒孤注一掷,压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看向宋辞,只想求他别走。
宋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回身,三两步跑到了纪淮的面前,用力地抱住了他,泪水就像是决了堤一般,滔滔不绝,肆意蔓延成汪洋大海。
他断断续续地开口拼凑着句子:“纪淮……纪淮……我也不想走的……我想一直留下来……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永远。
永远……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如果真的有命这种东西的存在,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希望过,他愿意用一切东西来交换,只要能够让他留下来。
他的这个要求很贪心吗?
为什么命运从来都不肯施舍他一下呢?
宋辞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纪淮抱住他,手臂缩紧,像是在抱着自己此生最珍贵的宝贝。
他吻住他的额头,声音轻柔下来:“我们都会好好的,相信我。”
宋辞哭得更汹涌了,泪水几乎都要把纪淮的肩头打湿。
纪淮极有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宋辞好像天生对这种安抚的姿势没什么抵抗力,在纪淮的怀里哭着哭着,最后嗓子几乎都要废了的时候,他才因为累极倦极而睡了过去。
纪淮把宋辞拦腰抱了起来,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旋即往楼上走去。
到了卧室后,纪淮找出睡衣帮宋辞换上,又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把宋辞带着的包放到了一边。
背包的拉链没有拉好,放到一边后,因为重心不稳往旁边一歪,旋即叮当叮当地滚落在地,掉出了一大堆的零碎物品。
纪淮眼疾手快地想要将其捞起,唯恐惊扰到了宋辞的睡眠,但手还没碰到地上的物件,就先顿住了。
那些东西他都很眼熟。
钢笔,书签,桌摆,甚至还有纪淮随手写过字的纸……
纪淮愣了一下,弯腰将那些东西全都捡了起来,然后打开了背包。
背包里面,属于宋辞的衣物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个角落,其他的空间里,全都是纪淮随手用惯了的小物件,还有他的两件衣物。
纪淮的动作僵住了,半晌,他闭了闭眼睛,心头发涩,又很快蔓延成一片苦海。
宋辞……这哪里是想离开。
他是想把纪淮装进包里面,一并带走。
饶是如此,都还小心翼翼的。
……他怎么能这么让人心疼?
纪淮返回到床边,看着宋辞的睡颜。
宋辞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熟悉了被纪淮抱住的睡姿,也习惯了他身上让人心安的冷香,一个人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潜意识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纪淮爬上床,躺了下来,伸手揽过宋辞。
宋辞无意识地靠近了他,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纪淮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宋辞的呼吸声才变均匀起来。
他睡熟了。
纪淮慢慢地从宋辞的身边起身,然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月光下,宋辞的眼睛还是肿的,眼眶周围的红色还未完全消散。
纪淮慢慢地凑上前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眼睛:“……下次不会再让你哭了。”
纪淮站起身来,走出了卧室。
月凉如水,将世界都染上了一层银白色,透着一股冰冷的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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