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余嘉不知内情,只当车上的人没有言语,是在等着台阶下,便连忙接话道,“对对对,都是小人粗俗,这商人间成天吃吃喝喝的,可不染了一身的铜臭气,再好的琴音都听不出韵味来了。财东别看胜容对您客客气气的,在徽州时那些官老爷请他去教琴,都得看他的脸色。咱们商号里的琴师都分外金贵,跟那酒楼饭馆里卖唱的可不一样。今天,也是苏财东气质不凡,让他见着了投契的。这样,您明天要是得空,小人这就去京郊安排。”
苏伟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可算是暂时缓过神来,抬头看看天色,哑着嗓子道,“余老板太过客气了,吉盛堂在京城刚刚立稳脚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明日我与吴记二掌柜吴雪松约在西来顺,若余掌柜有意,一起来喝杯茶就是。今日天色已晚,苏某家中还有事,就不多奉陪了,改天再给余老板补上见面礼。”
“苏财东客气,也是小人考虑不周,”余嘉反应倒是快,冲苏伟又拘了一礼道,“苏财东好走,明日小人一定到。”
马蹄轻扬,踢踢踏踏地往长街而去。
苏伟捧着盒子呆了半晌,才慢慢打开盒盖,一股金光在昏暗中荡漾开来,苏伟粗粗一算,足有百两之多,“这余老板还真是大方啊,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黄金,可见贩盐的买卖有真是暴利的行当啊。”
“人家出手何止就百两黄金啊,”小英子凉凉地开口道,“不是连人都给您备好了吗?会弹琴、会写字,模样也好。依徒弟看啊,师父在闻风阁美玉赠佳人的风流韵事已经在京城传开咯。”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苏伟一巴掌拍在小英子脑门上,“我跟你说,刚刚的事儿不许在主子面前多嘴,听到没?”
“这个嘛,”小英子下巴一扬,一手伸到苏伟跟前招了招。
“干什么?”苏伟下意识地抱住怀里的木盒。
小英子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一百两,不讲价!”
入夜,雍亲王府
东小院书房,四阿哥一手跨在椅背上,一手轻敲着桌面,流氓相十足地冲屋子当中的硬挺起脖子的苏大公公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真是好生的入诗入画啊,苏财东!”
“这,这又不是我乐意的,”苏伟咽了口唾沫,“再说,我也没想去啊。”
“是吗?”四阿哥眯起了眼睛,“没想跟人家西山赏月,倒是乐意在小院里弹琴酬知音是吧?”
苏伟默默地回头瞪了门口的小英子一眼,转过身道,“人家慕辞是书香门第出身,为了还家里的债务才被迫卖身的。现在聪明能干的账房不好找,再说不是你告诉我慕辞身世清白,是个可用之才的吗?”
“你还学会强词夺理了,”四阿哥撸起袖子站起身,小英子一溜烟地跑到院子里,还体贴地给两人关上了门。
“我怎么收了这样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徒弟!”苏伟被四阿哥按到榻子上,扯着脖子冲四阿哥吼,“都是你把小英子训坏了!你就是整天找茬干那儿事,我都三十好几,老胳膊老腿了,你还见天地折腾我!”
四阿哥低头啃了苏伟下巴一口,扬起嘴角道,“三十好几就老胳膊老腿了?你就算五十好几、六十好几,爷还是乐意折腾你!”
翌日
西来顺门口,两辆马车先后停下。互相见到来人,吴雪松白了脸色,余嘉却先是一笑,“这不是吴老弟吗?今日还真是巧啊。”
吴雪松冷哼一声,下了脚蹬,一甩袍摆道,“别跟我装模作样,这里是京城,不是江南。余兄可得小心马屁拍不到,反而拍到马腿上。”
“吴掌柜真会说笑话,”余嘉身后还跟了尹胜容,冲吴雪松轻声一笑道,“也不知是谁自打进京起,凡是能够得着的门槛都一一拜过了,恨不得亲自俯下身去给人家提鞋脚踏才好。咱们徽州商帮的脸面可是让您给丢尽了,怎么如今反倒教训起我们来了。”
“哟,好一张伶牙利嘴,”吴雪松瞥了尹胜容一眼,转头冲余嘉道,“余兄可是下了血本了,连咱们徽州最有名的琴师都带来了。怎么,不知这京城满街的达官显贵,可还有捧着这位金疙瘩的?”
“不劳吴掌柜操心,”余嘉整了袖子往屋里走,“我们隆盛商号与人合作最讲诚意,可比不上吴老弟的一番鬼蜮伎俩。”
季鸿德迎了几人上楼,还是上次的包厢,“还请几位掌柜等待片刻,我们财东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就到。”
“有劳,有劳,”余嘉冲季鸿德连连拱手,看得吴雪松冷笑不已。
待季鸿德退出包厢后,吴雪松才坐到圆桌旁道,“虽说,我与余兄一直是两路人,可在这京城,咱们总还是老乡。今儿愚弟便提醒余兄一声,这一次余兄可是来错了。我如今是骑虎难下,自己给自己挖了坑,不跳也得跳。余兄却还有转圜的余地,又何必来趟这摊浑水呢?”
余嘉轻声一笑,坐到圆桌另一头,“吴老弟未免小看余某了,余某可不是为了争一时长短不顾轻重之人。吴老弟这番汲汲钻营为的不过是一张引窝、几两薄利,而我隆盛商号所求则远在这之上。”
吴雪松紧皱了眉头,还未开口,包厢的门被人从外推了开。
“这位是——”吴雪松、余嘉俱是一愣,门外进来的人不是苏伟,却是一个身着三品官袍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