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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汉口六合路的工地,六楼依然是灯火通明。上官致远正戴着安全帽赤膊推着一车废砖头在楼道里等电梯,电梯来后,他把车推进去,再到大楼的底层去倒掉。
现在上官致远已经慢慢的习惯了这种生活,他推车的动作也十分娴熟,由于长期这样的体力劳动,他手臂上的肌肉显得较发达,稍一用劲,肱二头肌和三头肌就会鼓起来。现在单从外形上看,上官致远已成了地道的民工,唯一不同的是闲暇喜欢看点书,喜欢在工地八楼空荡荡的空房子里唱他喜欢的民歌和军营歌曲,因为他觉得关上门后那就会产生一种很好的混响效果,再说在里面也不用担心吵着别人。
上官致远把空车推进电梯返回六楼时,他发现给他装车的孙中第不见了。上官致远于是想到前天他在八楼的空房子练唱歌时看到孙中第猫着腰上了顶层,而顶层的小平房里住的是工地食堂的炊事员,一个黄陂的姑娘。上官致远想到这里便一口气跑到了八楼,还没到顶层,他便听到了小平房的男女打情骂俏的声音……
房间里,孙中第光着身子压在了黄陂姑娘的身上,铁床架在摇晃着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接着是女人那种欢快的呻吟声,还有孙中第粗鲁下流近似谩骂的调情。这声音混和在这仲夏的夜风中撞击着上官致远的鼓膜,在刺激着上官致远的神经,撩动着他原始的欲望。上官致远不由一阵燥热,他不由自主的轻轻挪动了自己的脚步,顺着窗户的亮光向里边望去,里面是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他没有想到世上男人和女人竟可以这样的赤裸相拥。难道这就是世人如此渴望却又讳莫如深的性事吗?
上官致远下楼后总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按捺不住要去偷窥孙中第。尽管他一边自责,但是脑海中却满是刚才男欢女爱的场面,怎么也驱赶不掉。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上官致远见到孙有福后竟有点不自然。
“你小子是不是刚才去看别人偷情去了,想女人不是?”似乎孙有福早就知道了孙中第的事,他带着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说,“这样看别人是不吉利的,怪不得你的运气这么差!”
上官致远听了孙有福的数落,不由是羞愧难当,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觉得自己比偷情的孙中第更可耻,恨不得有地缝钻进去。其实,孙有福自己也去偷窥过,他刚想接着挖苦上官致远,这时有人在叫他,于是他就走开了。
干完活后,洗过了澡,上官致远就和孙中第爬上了楼顶,这是两人每晚必修的功课。孙中第到楼顶来,他比较关注的是那个黄陂女孩子。此时,那房里的灯还没有亮。
夏夜的晚风吹拂着面颊,让人显得十分的惬意。极目四望,武汉三镇灯火万家,在近处可以看到横跨武昌和汉口之间的武汉长江二桥,那是一座才通车两年的拉索桥,就是在茫茫的夜色中,老远也能看到桥的两个主塔高耸挺拔,感受到整座桥雄伟的气势,流畅的线条。白天的时候,上官致远和孙中第还在这里以长江二桥作背景照了相。孙中第说他不是看中了那个长江二桥,而是二桥旁边的湖北大学,因为蒋雯雯在那里读书。听了孙中第的话,上官致远这座楼的江对面就是湖北大学,他似乎明白了孙中第为什么从金华到温州再到武汉能呆在这个工地的缘故了,他是在等候,等候他往日的恋人,等候那段已经远足的青春。然而他和蒋雯雯已经像两条平行线,一条在武昌,一条在汉口,它们沿着长江的两岸无论怎样延伸,可永远不能相交。
“致远,你到现在还是个雏,你没有干过那事,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江城的夜空,星光闪烁,上官致远看着满天星斗无限惆怅,孙中第在他耳边如是说,“我可是尝过强奸的滋味,哇,简直是太刺激了。你就说那黄陂女孩,我上次为帮你还打过她的父亲,没想这女人都是闷骚假正经,硬是让我给上了。当第一次我摸到她房里去的时候,她刚洗好澡,我在后面捂住她的嘴,就是不让她喊,可没想她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孙中第把右手的中指伸了过来,极力佐证他的“罪行”,“这一下,咬得我一时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的衣服给扒了,可惜不是处女,不过也就是这尝过男人滋味的女人,那才懂得享受。开始她还装模作样的反抗,接着渐入佳境,完全顺从我的摆布,到了最后那叫一个浪啊,就像是发情的母狼……”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上官致远已读不懂孙中第,听着孙中第那炫耀式的叙述,上官致远只是说:“今天,是不是又要去啊。”话未落音,那间小屋的灯亮了。孙中第说声,我要上战场了,于是钻进那间小屋。
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男女的调笑声,上官致远想离开这里下楼去,可他挪不动脚步,一种原始的冲动弥漫整个身心。躁动的青春,隐秘的性事,美丽的星空辉映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上官致远的心飞到那个在华山之巅的夏夜,那和米琼激情相拥,疯狂热吻的时刻。他在渴望,渴望那湿润的唇,渴望那青春的胴体,渴望探索那未知而神秘的领地。上官致远把手伸向自己的短裤内,那里早已生机勃发。他听葛峰说过,青春期许多人会sy,可sy究竟是什么感觉,上官致远一直不知道。小屋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那夸张的嘿咻,撩人的呻吟,飘到他的耳边,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突然一种身体似乎要飘升的感觉,那是从未有过的快感,瞬间像电击一样袭遍全身,指间涌出一股热流。当一切归于平复,上官致远隐隐约约有一种对自己行为的不耻,可那种感觉让他又是终身的难忘。
“致远,你还没走啊,刚才你都听到了。不过没关系,和她也就是玩玩,这叫性,和蒋雯雯才是真感情,男女之间只有感情和性事完美结合才是爱情的最高境界,也就是灵肉交融身心一体。”孙中第一边说一边整理着衣裤,“这辈子牢也坐了,女人也干了,我还想尝一下抢劫的感觉……”
听着孙中第的一番言说,上官致远无语,也可能是他还没有从刚才无意识的**状态中调整过来。他觉得或许是坐过牢的缘故,在工地上特别的野蛮,完全没有在校读书时的斯文个性和做派。
由于工地上的民工都来自天南地北,基本上都以籍贯地域而自成帮派,各帮派和施工队之间经常打架斗殴。而工地上打起架来往往是一拥而上,拿什么东西的都有,砖头、废钢筋、铁锹和木棍等什么的,总之什么顺手就拿什么。每次打起架来,孙中第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孙中第整天说奸黄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汉川,他们和我们斗智,我就和他们斗狠。
由于富川县来的人比较多,人多成精,所以每次都能把对手打趴下。作为施工队包工头的孙有福不由是叫苦不迭,因为每次斗殴都要出药费,他已经把孙中第视为眼中钉了。
然而,实际上工地上最傲气的还是黄陂籍的人,因为老板是黄陂人。工地炊事班的人都是黄陂人,特别是那掌勺的大胖子师傅总是神气活现的,开饭时动不动就骂道:婊子养的!这已成了他的口头禅。
有一次,上官致远在打饭时去得比较晚。打了饭后,他发现菜盆只有一点残汤了,于是上官致远对“胖子”说:“我不吃了,把票退给我吧!”
“婊子养的,冇得这样的事,不吃拉倒,票是冇得退的。”平是骄横惯了“胖子”不由是破口大骂。
“不许骂人!”上官致远一听,便厉声喝道,并顺手把饭倒回了饭盆里。
“大胖子”见此情景竟然“哗啦”一声把半盆子残汤全都掀在了上官致远身上,上官致远不由成了落汤鸡。
这时孙中第刚好吃完饭,见此情景,猛地跳上案板,一脚把“大胖子”踹翻在地,上官致远则给了刚站起来的“大胖子”一记右摆拳。
这时,许多民工都围了上来,那平时受了他欺负的人都齐声叫好。而伙房里的那位黄陂姑娘则默默地扶起了“大胖子”。原来“大胖子”是她的爸爸。不一会儿平日不曾露面的老板带着小蜜来了。
孙有福自然又是被罚款,后来就把上官致远和孙中第数落了一顿。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孙中第把“大胖子”踹了一脚后,却和他的女儿好上了。而“大胖子”自挨打后对上官致远和孙中第也是恭敬有加。
“这‘大胖子’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啊!孙中第,个中滋味如何?”上官致远对喋喋不休的孙中第说,“我们去睡觉吧,你明天还要干活呢。”
“这姑娘也真有意思,非要跟我回去,我可要去孝感我表兄那儿了,带上她多麻烦。”听到上官致远的揶揄,孙中第不由嘿嘿笑了两声,和上官致远下了楼。
第二天,上官致远那天和孙中第照的相洗好出来了,孙中第对他说,有福赶我们走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去汉正街当“扁担”,一个月能挣上一两千元,又自由,比呆在这里强多了。上官致远一想,倒也是,在这里吃苦不说,主要是挣不到钱。于是他决定和孙中第去汉正街当“扁担”。
上官致远在孙中第离开的当天,孙有福假惺惺的说,在我这里干不好啊,要去挣大钱?其实,他早就巴不得他们走了,他觉得俩个人不但干活卖不出什么力气,光给他惹祸。
来汉正街不久,上官致远和孙中第很快意识到这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挑着一担货物走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脚在颤抖,肩膀火辣辣的痛,而那货主像防贼一样盯着不说,还一个劲的催。消耗体力倒还不说,最主要是受不了有些财大气粗的货主人五人六吆三喝四,好像你就是个牲口,得听他使唤。据说,有些扁担会趁货主不注意把一担货物挑到巷子里溜掉,所以许多精明的货主为防止货物丢失,一般是找在这里挑得多年信誉口碑好,自己熟识的“扁担”。像上官致远和孙中第这样刚入行的生面孔,货主除非是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才会让他们去挑。就算是接了一单生意,许多老板都会用那种不信任的眼光把他们上下打量个遍,生怕他们是个惯偷或是劫匪。特别是孙中第,怎么看也不像个“扁担”,因为他无论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那张脸总是显得那样的白净,似乎天生就是个养尊处优不经风雨的公子哥。不像上官致远,尽管他的皮肤原本白皙,但环境一变,人也显得黑瘦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差了一截。因为这对他来说是心灵和肉体双重的折磨:尽管上官致远并没有看不起“扁担”的意思,只是他根本就没有这种心理准备和承受力。
几天干下来,上官致远兜里有了两张四人头了,他想去买书,身体的劳累他能忍受,但他无法忍受精神食粮的匮乏。于是他拿起了扁担去了“扁担房”,这时,他看到孙中第已经回来了。
“致远,一天这么辛苦,出去喝点酒吧。”孙中第已经换了衣服趿了双拖鞋,破烂不堪的“扁担房”已经有了几个收工较早的“扁担”。“好吧,我也换双拖鞋。”上官致远说。两人穿过唐家巷来到了汉水边的沿河大道的一家排档,点了几个菜,叫了几瓶啤酒,于是一天的辛劳在此刻间烟消云散。几杯酒下肚,孙中第说,干这活只要抹得开脸,使得出力气,还是能挣点钱,不过终归是做苦力,不是长久之计。其实,上官致远也有一样的感受,只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生存是你的第一要务,在此基础上才能再去考虑发展。
喝完了酒,孙中第和上官致远不经意中走到了鲍家巷,这已经离他们住的地方越来越远了。走在昏暗而曲折的巷子里,孙中第突然逮住了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看样子他应该也是个在武汉务工的人。“兄弟,买包烟抽。”孙中第喷着酒气说,那人知道他的意思,从裤兜里掏出了几十元钱,没想到孙中第大笑道:“逗你玩!”还没等上官致远反应过来,孙中第已经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巷子的那头。等到上官致远出来,孙中第已经站在巷口了,而旁边就是鲍家巷派出所。孙中第很可能没有要钱的主观恶意,他只是玩世不恭而已。上官致远有异样的眼光审视着孙中第,觉得他心里肯定也是很憋屈。
两人一路晃悠着,在汉水街,却和孟峰的爸爸老葛头撞了个满怀。上官致远正想躲避,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他于是和孙中第一起来到老孟头的房里。老孟头不相信上官致远居然和他一样成了个“扁担”,因为前一阵子,村里还在说他可能在部队考上了军校,却不曾想是这番结局。想想自己两个儿子,再看看这失魂落魄的上官致远,还有这臭名远扬的孙中第,老孟头在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上苍真是没有亏待他,常言道茅屋出公卿,家里硬是出了两个响当当的人才,还有一个是研究生,自己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啊。
“老孟头,这两后生是谁啊?他们在这干啥哩?”那位“扁担诗人”问。
“一个村里的,和我们一样靠两条腿吃饭哩。”
“咋一看怎么不像啊,倒像是两个读书人。我还以为是你的大儿子和同学来了。”
“不像又咋的,人这一辈子该干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老孟头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上大学也要靠命啊,我也就是个贩鸡蛋的,这是一不小心瓦罐窑出了瓷器货。”
上官致远不曾想在此间受到一番羞辱,于是他想叫孙中第走,没想孙中第居然在床上睡着了。可一时半会就是叫不醒他。
“老孟头,孟峰现在应该毕业分配了吧?”官致远说。
“是的,不过他分配得不是很好,是到一个山区中学教书,那地方我知道,年轻的时候,去那里扛过原木,是个一脚跨两省的地方,过去就是江西的地界了。”老孟头说到这里,不由是叹了一口气,“他说要去深圳打工,你说这大学读出来去打工叫什么事啊。”
正在老孟头在发牢骚的时候,孙中第醒了过来道:“今天真是喝高了,老孟头,你说葛峰去深圳打工?那也没什么,现在南方都在搞开发,在那边的工资可高哩。干一年可抵得上在内地工作四五年,人一生不就是工作二三十年吗,在那里干五六年就抵得上你工作一辈子,你说是哪划算?”
“问题是在外面工作不知道可靠不可靠,家里这份工作也不能丢了,丢了不是大学白上了吗?”
上官致远这时见孙中第完全醒了,于是说时间不早该要回去了。于是两人回去自己的出租房里睡觉了。
黎明时分,上官致远早早的醒来了,他拿起了自己的扁担站到了多福路的商厦前,把手中扁担靠在灯柱上。孙中第说他今天想休息一下就没有出来了。这时,太阳慢慢升了起来,城市也渐渐从氤氲的雾霭中苏醒过来,露出它本来的面孔。大街小巷马路天桥上的人流渐渐的多了起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生存本来是人的第一要务,痛苦得早已麻木的上官致远似乎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繁重的劳作。
不知道接了多少单生意后上官致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这时,孙中第一本正经的说。“致远,我要跟你说件事,我刚才去了湖北医科大学玩,孟岩说,他弟弟孟峰被分配到石牛镇的一个山区片中教书,说不想去,想出去闯一闯,并托我找个人给他代课。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那你没想去啊。”上官致远随口道,他昨天也听老孟头提过,当时没在意,不曾想孟峰还真是想去打工。
“我呢,心早野了,已经和无缘了,我觉得你还是挺适合的,你这人天生有读书情结,去教书比呆在这工地上强。现在我要去跟表兄跑长江的话,你一个人没个伴呆在这里肯定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孙中第说,接着又补充道:“你提前退伍回来我也跟孟岩说了,他说与其找别人代课不如找个熟识的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人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情,再说,老孟头不是已经看到我了吗。”上官致远听了孙中第的话便同意了。
但在临走他前决定给米琼写封信,就这样晚上干活累得腰酸背痛的上官致远跑到工地上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给米琼写信。整整一个晚上,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写着写着眼泪就出来了,滴落在纸上。写好后他把一张在八楼的楼顶照的相片放了进去。
上官致远把信写好后,孙中第也要走了。他的表兄在孝感航运管理站工作,经常驾着大货轮跑长江,前不久,孙中第的表兄写信来让他去,并约定明天船在汉口粤汉码头靠岸,让孙中第在那里等。
第二天,上官致远去粤汉码头送孙中第,并连带去发信。孙中第说:“致远,要去代课就赶紧,现在都开学了。到了江苏我会写信给你的……”
船开了,上官致远眼看着那艘满载着大米开往江苏货轮在宽阔而混浊的江面上渐渐的远去,心里不由生出一丝离别的惆怅,而那句脍炙人口的古人诗句涌上心头: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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