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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周末的下午,还没有下课,教室外面的操场上就聚集了三三两两的老师,那是准备去俞大寨家吃酒的。不一会儿的功夫俞大寨在楼下扯起嗓子喊了:老师们,出发了!
俞大寨家的新房子建在通往石牛镇那条盘山公路的边上,站在他家的楼顶能看到那尊犀牛望月的天然山石造型。俞大寨父亲是个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他见这里华伞擎盖,金盆毓珠,犀牛望月,急湍奔流,认定此地是个风水宝地,若筑室于兹,必定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老师们来到俞大寨的家,给了礼金,喝过茶水后,都在屋里三五成伙闲聊,还有的干脆凑成一桌打起了扑克。俞瑶、俞春花在楼下和俞大寨老婆章玲玲聊上了,章玲玲问了章晓红的近况,她原来也在山茶村小学和章晓红一起教过书;上官致远和赖天阳、章安君还有章飞等人上了楼顶。在楼上极目远眺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石牛镇,只见远山如黛,凹凸起伏,从这个地势来看东望白石崖,岗岭回护如龙,西有茶花河,泉流萦抱似带。凡到过他家的人不由得不佩服俞大寨父亲的眼光。
俞大寨的父亲是个精明的乡村老式读书人,名叫俞抗美,和他弟弟俞援朝都是五十年代后才改的名。俞抗美一副老花镜后面是一双狡黠的眼睛,他平日给别人看看风水,掐掐时算算命,自称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他还有一手绝活是替人写状纸,殊不知他写了半辈子状纸,做了几十年讼棍,儿子却成了一个随时有可能被告发的强奸嫌疑犯。
儿子整的那事还是当校长的弟弟偷偷告诉他的,当他听说那女孩还没有满十四岁,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夜进山,撞开祠堂山墙东门,摸到上重东厢房拽起呼呼大睡的儿子,扇了他几个大嘴巴子,外加一踢脚,别看他瘦小干巴,硬是把一百五十多斤的儿子踢了个仰巴叉。打过后,又是一通臭骂,骂得楼上一(二)班有些起来小解的男生都来探头探脑了才作罢。临了,他又扔给俞大寨两千元钱,让他静观其变随时准备逃走。
奇怪的是平日里在学校颐指气使的俞大寨在家里倒显得彬彬有礼。
他今天特地跑到楼上来找上官致远和章安君,“上官老师,章老师……这楼上风大,这楼下也吵,你们还是到我书房去坐一下吧!”
俞大寨把上官致远和章安君引到自己的书房中,特意让上官致远章安君观看他的藏书:“怎么说,我们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上官老师,你可是有学问的人,我这些书就随你挑了,看中的你就拿走。”
俞大寨今天是少见的豪爽,但书架上除了一些不入流的通俗刊物外,放得最多要算是卧龙生和金庸的。
“书是很多,估计没有对上官老师味口的。”章安君道。
“不瞒你说,上官老师,我可是个武侠迷,金庸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我都凑齐了。”俞大寨说话是平日里少有的和谐语调。
“我和你恰恰相反,金庸的我虽然关注,却很少看。”上官致远说的是实话,他最早看琼瑶比较入迷,后来又读三毛着魔,对金庸始终是三分钟的热度。
书架上那些书明显很久没有动过,上面落满了灰尘。上官致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抽出其中一本《求索漫笔》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字迹:章晓红惠存,俞文辉,1994年。看来,这本书是当年俞文辉送给章晓红的,也不知怎么流落到俞大寨家来了。
《求索漫笔》是陕西籍著名评论家李星写的文学评论。李星和路遥等陕籍作家都是时代的人,他在书中提出‘文学陕军’的说法,主要代表人物是:陕北的路遥,关中的陈忠实,陕南商洛的贾平凹,他们各自在与自己的生命血脉相连的文学高地上抒写对故土的深沉眷恋和无比热爱,作品都打上了风情万种色彩斑斓的深深地域印记。真是本好书,上官致远如饥似渴,一时看得入了迷。
“没想到上官老师还喜欢文学?看来我们的爱好有相通之处。”俞大寨突然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他拉着上官致远的手郑重其事地抖了两下,大有当年的地下党终于找到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革命同志一样的诧异和惊喜。
“也就一本书,怎么就扯上爱好文学了。”上官甩开被俞大寨抖得疼痛的左手臂,晃了晃右手上的《求索漫笔》说。
“这本书好,这是写屈原的,怎么就不是文学?……路漫漫很远乎,我要上下去求索!”俞大寨看到上官致远对那本《求索漫笔》爱不释手,不由来了兴致。
“俞大寨,你老婆呢?”赖天阳和章飞出现在书房门口张望。这两人平日只听俞大寨喜欢谈女人,还有谈他老婆如何漂亮,今天都想见识一回。
“上官老师,我这里可是有一套王朔的文集……”很显然,俞大寨没有注意到赖天阳等人进来了。
“俞大寨,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赖天阳在一旁窃笑,纠正了俞大寨的谬误之处。
“俞大寨,你老婆去哪了?”章飞露出满口黄板牙,脸上是不怀好意的贼笑。
“‘贱妾’在外面!‘贱妾’在外面!不过,今天我们不谈女人,今天只谈文学!”俞大寨看到赖天阳和章飞光临他的书房,一时兴致大增。
“俞大寨,你谈个毛文学啊,把你‘贱妾’叫来给大家倒杯茶。”赖天阳身上天生有股邪劲。
“哦,也是啊。”俞大寨忽然想起,刚才那‘贱妾’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不对劲在哪里。
俞大寨老婆进来了,让上官致远没有想到,俞大寨老婆是个温婉的女人。她声音非常的温柔甜美,给几个老师倒完茶后,就安静地坐在旁边。
章飞在一旁仔细地端详着俞大寨老婆,我的天,这就是俞大寨平日里在学校说的每晚被他整得直叫唤的女人啊,这也看不出来浪在哪里啊。
“上官老师可真是有眼力,家里唯一一本有点深度和水准的书被你找出来了。”章玲玲看到上官致远在看那本《求索漫笔》不由是大有感触,这本书还是章晓红的,那年,她们一起教书时,不知怎么给拿来了。
“谁说就那本书有深度了?老婆,去把那套《王朔文集》找出来!”俞大寨道。
《王朔文集》找出来了,上官致远拍了上面的灰尘,翻开一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没有看几行字,就发现上面有许多明显的错别字,很显然这是本盗版书。
“我老喜欢王朔了,这文集里有个题目叫《过把瘾就死》,说到咱心坎去了。”俞大寨道。
“俞大寨,你对王朔算是有点研究,这个‘痞子作家’很对你的路数。”赖天阳说,“那王朔的名言你知道吧?”
“我是流氓我怕谁!”俞大寨说,“王朔的我研究过,就那篇《我是流氓我怕谁》写得好。”
“你研究啥啊,不就看了一下目录,他呀,一天到晚就知道打麻将,哪有心思读书,就那几本金庸的武侠都是我买齐的。”章玲玲在一旁说。
“这本《求索漫笔》我拿去看一下吧。”上官致远左手拿着那本硕大的《王朔文集》,扬了扬右手的《求索漫笔》说。
“两本书都送你了,不要跟我讲气。这本《求索漫笔》和《王朔文集》可是我多年的珍藏啊,总算遇上知音了。”俞大寨说这话好像一副豪情大气的样子,其实这套《王朔文集》是他追求她老婆时在地摊上买的。
“这样吧,楼下人应该来得差不多,我们下楼去等。顺便欣赏一下我老爸写的散文。”
“欣赏散文?你们父子俩真是人才!”章玲玲摇了摇头,她对俞大寨是无可奈何。
当年,她和章晓红都在山茶小学当民办老师。俞大寨为了追自己,硬是腆着脸,说服章晓红让他去代一个月的课,晚上,从窗户爬进她的宿舍,霸王硬上弓把她给强奸了。后来,章晓红劝了她一夜,加上俞大寨跪地上向她保证会对她一辈子好,她见事已至此,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声张出去,自己也不好嫁人啊,于是就嫁给了俞大寨。
俞大寨除了喜欢偷腥,平日里可庞着自己的老婆,见老婆揭自己的短,他也不恼,其实,他也无所谓。
“上官老师,觉得怎么样,这可是我自己写的一篇哲理散文!”俞抗美见有人欣赏他那篇有意贴在堂屋显眼处的用毛笔誊写的文章,不由有点自鸣得意。
这篇文章的大意是说,一个躲在战壕里不敢出击的士兵,虽然危险小,但永远不可能击杀敌人;而一个勇于战斗,四面出击的士兵,尽管危险百倍,但只有这样才能创造战绩,建立功勋。
这篇文章出现在这个时候,确实是有点耐人寻味,总觉得有点为俞大寨开脱和粉饰的意味。怪不得赖天阳一看完就骂:无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俞抗美不反思自己教子无方之过;相反还要直裸裸的为儿子的强奸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纯粹是污辱大众智商!
“辟辟啪啪……”大门外又响起鞭炮声,不知又是哪路贵临门,一阵高声喧哗热闹过后,又是细碎絮叨的寒暄套。如此反复,人已来齐了。
不一会儿,俞抗美和俞大寨一起招呼人坐席吃饭了。
当赖天阳和章飞刚坐定的时候,他发现楼下已经多了很多新鲜的面孔。“大庆……你好!你好!”赖天阳眼尖,他一眼看到了刚来不久的俞大寨的堂兄俞大庆,快步上前就和俞大庆握起手来,还有坐在他旁边的耿卫彪,耿卫彪是应战友俞大庆之邀给他伯父捧场的。
“耿队长已经调到朝阳刑警二中队来了。”俞大庆在握手给赖天阳介绍说。
“哦,那好,朝阳离这里可比县城近多了,过来也方便。”赖天阳其实何尝不知这“黑旋风”耿卫彪调来朝阳镇了,他还听菊子说,那天晚上去抓弟弟天光的人里就有这个耿卫彪,还有左嘉嘉和黎小牛!
“方便啥呀,一大早车子就被左嘉嘉开到半壁镇去了。我刚才还是搭“赛马”来的,这骨头都被颠簸得散了架,这不坐在这里屁股都还痛。”耿卫彪自嘲道。
“卫彪,这队长都当上了,左嘉嘉和你也朝夕相处,你还没有把人家搞定啊。”俞大庆打趣说。
“我这队长在局长眼里算个啥,我们这些当兵出身的大老粗哪比得上黎小牛他们科班出身的警校生。他现在可是局里的香饽饽,听说马上要调到石牛镇来当所长。”耿卫彪道。
“黎小牛要来石牛当所长?”赖天阳问道,其实他也听到了一点风声:石牛镇前任所长被天岳村的村支书弄得狼狈不堪后就调走了;这一任所长和天岳村的支书关系倒是搞好了,可就是和天岳村支书沆瀣一气助纣为虐,平日里办案是老太婆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一些老实巴交的村民是颇有怨言。前不久,天岳村支书诬陷一个村民偷了他家的一百多斤腊肉,并卖给了山茶乡中学的老校工俞师傅。最后派出所硬是搞了刑讯逼供并屈打成招,把俞师傅都牵扯了进去。
“是副所长代所长吧?哪有那么快的,警校毕业都不到一年。”俞大庆纠正说。
“这现任所长搞得名誉扫地,县委古月春书记都知道了,马上就要靠边站了。黎小牛来这里虽说是个副所长,代字一去掉不就是所长了。”耿卫彪说。
开始吃饭了,几个人边聊边喝,一会儿就酒酣耳热了。
“天阳,说起来,那黎小牛你应该认识,听说是你们阳辛镇的。”俞大庆说。
“岂止是认识,原来我们是一个村的。”赖天阳道。
说着说着,耿卫彪就渐渐知道了赖天阳的来历,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眼前这个五短身材的赖老师就是他们二中队一直在追捕的赖天光的哥哥。
“这么说来,你老爸就是梨园村的支书了。”耿卫彪说,他也不提去梨园村抓人的事,这层窗户纸要是捅破了,双方会都很尴尬。其实,他刚才临出门的时候,都听到线报说赖天光在石牛镇一带出没,他和一伙人在石牛镇阳山一带专门敲诈黑煤矿的矿主。那些矿主都是无证开采非法作业,被敲诈了也只好忍气吞声。
本来,如果不是左嘉嘉任性地开走那辆吉普车,他都想借进山吃酒的机会去阳山一带看看的,可现在只有作罢。
酒过三巡,主家要出来敬酒了。俞大寨和他父亲今天可没有闲着,还有他叔父俞援朝校长,三个人在席间穿梭着不停地敬酒,有着施不尽的礼数和讲不完的套。
俞抗美和俞援朝老哥俩不停地用眼睛瞟着俞大庆和耿卫彪这一桌,不时俩人会耳语上一阵子,他们似是在想让俞大寨过去给耿卫彪敬敬酒。
俞抗美知道这个和侄子坐一起的耿卫彪是朝阳镇刑警二中队的队长,如果儿子被人告发,今天他就不是来喝酒了,而是会给儿子俞大寨戴上一副锃亮的手铐。
可不知怎么回事,俞抗美和俞援朝老哥俩给俞大寨说了几次,让他过去敬酒,俞大寨就是裹足不前,像是有什么顾虑。其实,俞抗美也知道儿子这是心理作用。也难怪,那个耿卫彪着实也是长得威风,坐在席上,形似铁塔,声若洪钟,不一会儿功夫七八两景阳岗白酒下肚,那紫黑的脸膛变得通红,说话喷着酒气,更显得气壮如牛。有道是酒醉英雄汉,看上去真有一种武松打虎的气概。
“好酒!好酒!”耿卫彪喝得高兴起来,他拍着战友俞大庆的肩膀说。
看到耿卫彪喝得高兴,俞抗美又示意俞大寨过去敬酒,这次,逡巡不前的俞大寨就端着酒杯上去了。
“这可是产于‘打虎之乡’山东阳谷的54度高烈度白酒景阳岗。”赖天阳手里拿着酒瓶端详着说。那白底蓝花釉彩瓷器酒瓶,造型设计甚为别致:不注意看有点像个带把手的夜壶,把手是只卡通形状的老虎,瓶身侧面有“景阳岗”三个篆刻的字,正面是武松打虎的图案,反面印着一首七绝——“景阳芳酎透瓶香,壮士豪饮十八觞,酒助神威降猛虎,谁道三碗不过岗!”看到这首七绝,赖天阳小声的念了出来。
“好!酒助神威降猛虎!”耿卫彪嘭地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他是在和俞大庆喝酒。
那声音在俞大寨听来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这耿队长好大的气势!
“谁道三碗不过岗!干!”这又是在和赖天阳干杯,赖天阳此时渐渐有点支撑不住了。
这耿队长今天是怎么了?心虚的俞大寨身子微微一颤,一杯斟好的酒洒在了邻桌章安君的身上。俞大寨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借机给章安君敬了杯酒,惹得嗜酒如命的章飞嚷了起来,“俞大寨,就不敬我是不!?”
“要不,你去敬耿队长一杯吧!”俞大寨对章飞说,此时,他已经彻底没有了上去敬酒的胆气。
“章老师,我跟你喝吧!”上官致远就坐在章飞的旁边,他知道章飞其实就是想找个人多喝两杯。
“呜……呜……呜……”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呼啸而来。
“大事不好!”一直心神不定的俞大寨扔下手中的酒瓶拨腿往侧门跑,酒瓶在地上碎了一地。俞大寨前脚还没有跨出门槛,抬眼就看到一辆警车进了他家的院门,完了!完了!那事已经被人告发了,这耿卫彪今天就是来抓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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