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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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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富川火车站一片忙碌。
    富川火车站位于立交桥的最西首,这座建于20世纪八0年代末的火车站这时只是武九铁路上一个三等小站。它虽然小,却对富川县的影响非常大:不但改变了富川不通火车的历史,也左右了九十年代初富川立交桥的选址。只是让当初立交桥的决策者始料未及的是:2005武九铁路建成复线及电气化改造,富川火车站因已不符合时代发展的需要,另在城北建了新站。
    九十年代,作为劳务输出大县的富川火车站一到春运就变得异常繁忙,经常火车走后站台上丢弃许多咸鱼腊肉,有一年居然发生了踩踏事件。
    一年一度的春运又来临了,站前已经搭起了许多帐篷,县武警中队也进驻了这里维持秩序。
    昏黄的灯光下,上官致远和一个女孩子在售票窗口询问着什么。女孩衣着是那种比较经典的牛仔裤配短装棉袄,棉袄深蓝色和牛仔裤是一个色系,显得非常搭配。那女孩子身高大约一米六不到的样子,由于身材匀称协调,加上穿着一双高跟鞋,从背影上看臀部微翘而不火辣,腰身线条流畅而明朗,视觉效果很好。
    不一会儿,俩人便从火车站出来了,朝立交桥方向走去。到了朝阳路口,他们右拐改变了原来直行的方向。从俩人的背影上看,和大街上走过的情侣没有俩样,上官致远身材颀长,腰杆溜直,玉树临风,女孩比上官致远矮一截,婷婷袅袅,小鸟依人。
    经过五月花量贩式酒店,门前灯光摇曳,里面传来轻柔而曼妙的歌声:……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只盼望,有一双温暖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那是梅艳芳的《女人花》。
    听到歌声,上官致远停了下来,这首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忧伤的旋律,低沉而略显沧桑的嗓音,在此时的上官致远听来,显得特别伤感。
    前面就是总工会,那一年米琼来这里唱过歌,所有唱歌所得都给了他,上官致远至今想来,内心仍是一阵感动。
    米琼应该放假回家了,她应该就在解放街,在她的房中,或者在这个小城的某个地方,就像自己一样走在大街上,也或许她身边有一个异性陪伴。
    前两天,自己还在幕阜深山,或许米琼那时还在省城武汉,而今天都处在同一个小城。这种物理空间的接近,上官致远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依然觉得米琼还在遥远的省城,那里人海茫茫;在一个陌生的异乡,人们素昧平生;在一个辽阔的草原,纵然升策马奔腾,依然不着边际;在一个苍茫的沙漠,历尽万苦千辛,黄沙漫漫路渺茫……如缥缈的天际,似浩瀚的银河,像广袤的宇宙,那路途千难万险,那距离无法丈量……
    向左拐,已经是县武装部门口了,那一年自己穿上了国防绿,怀揣一个军校梦,踏上西去的路途,梦碎落一地,终点又回到了。
    前面就是步行街,这里是小城的最繁华路段,白天黑夜这里总是市声鼎沸人气很旺。虽然县城中心东移到兴国大道,但丝毫不影响这里一以贯之的繁荣和兴旺。整个步行街店铺罗列鳞次栉比,一到夜晚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商家音箱震耳欲聋的声音淹没了那些店员招徕顾声嘶力竭的叫喊。
    邮局的书摊还在营业,上官致远又想去看书了,女孩心领神会,他们其实就是在这里遇上的。
    “哥,这本书你白天不是想买的吗?我给你付钱了。”女孩是林思思,她也喜欢看书,她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写作。
    林思思之前在税务,她不喜欢那种生活,戴老师凭借自己和钟高才的关系把林思思调到了教委。
    卖书人有点瘆人,眼睛暴凸面容狰狞,可真正喜欢看书的人估计没有人在乎这些。她很麻利地找钱盖章,一本贾平凹的《废都》到了上官致远的手中。
    “哥,这本书你买了吧!”林思思又找到了一本《中篇选刊》,“这上面有方方的《桃花灿烂》。”
    “看过方方的《十八岁进行曲》,现在看一看《桃花灿烂》,还是挺不错的!”上官致远说,他抬眼看了一眼林思思,想感受一下她的文艺范,分明还是那个不由分说叫他哥的辣妹。
    “池莉和方方我老搞混,”林思思用一种揶揄的口吻说,“后来在读她们的之前,总先看她们的简历,先找她们的履历差异,发现池莉是仙桃人,方方祖上是江西彭泽的。”
    “哦,你居然这么喜欢看。”上官致远有点意外。
    “我就喜欢看女作家写爱情,池莉的《不谈爱情》,方方的《桃花灿烂》。”林思思说。
    正当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边看书边谈论着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雨来。
    上官致远和林思思连忙走了出来,打算回家。只见雨越来越大了,雨点打到水泥石阶上劈啪直响,书摊主人立马把外面的书收了起来。
    199八年从元月开始,似乎这雨就下得很邪乎。
    “哥,我们快走吧!不然衣服会淋湿的!”林思思焦急是说,她是外表看着很文静,性子却很急的女孩,话未落音人就跑出几米远了。
    “回来,会生病的!”上官致远看到那阵势,把林思思喊了回来,“你也不看看这雨,回去至少得十分钟吧,三分钟不到全身就要湿!”
    “那咋办啊?”被叫回来的林思思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活人还让尿憋死啊,你在这呆着,我去买伞!”上官致远说完就跑到对面一家店里买了一把伞。
    俩人撑着伞走到了广场,雨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地上已经有积水了,上官致远穿的是双已经破了的皮鞋,他感觉到鞋已经进水了。就在这一刻,米琼和他们擦肩而过。她是和妈妈上街来买东西的,她和米母两个人一人撑着一把伞,一前一后往南门街方向走去。
    米琼下午没有找到上官致远回去就不开心,米母不知底里,晚上把她拉出来,逛逛街,顺便买点年货。其实,米琼刚才还去过邮局那个书摊,只是她没有想到上官致远没有离开富川,而是和一个女孩在里面看书。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阴差阳错,一时的错过,可能就是一生的过错。
    上官致远和林思思走到实验小学的时候,米琼和米母刚好从富川街和半壁路的交叉口走过。如果上官致远不是顾及到林思思会被淋湿,他或许会抬头看一眼前方,如果米琼向左侧看一眼,也或许今生他们会在此刻相遇。可人生有时就是这样的奇怪,明明是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明明是两个彼此心里都装着对方的人,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相见,就是这样擦肩而过。
    回到家里,戴老师还在做家务,她打算包点饺子,明天一早煮着吃。
    “上官,跟思思出去玩得还开心吧?”戴老师手挺麻利的,真正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
    “哥,你先洗洗吧。房间我帮去整理一下。”林思思说。
    “房子我早就收拾好了,思思,你去打点水来给上官。”戴老师说。
    上官致远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个家,温馨而又舒适。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了,记得第一次是和林思思在南门街偶遇,这第二次是在书摊偶遇。只不过这两次不同的是,在南门街偶遇时,他踌躇满志,正打算考军校,而现在是心静如水似乎对什么都没有热望。
    上官致远无论在哪里遇上林思思,他一点都不意外,包括那次在九龙寺遇上她们母女俩,以及最早些时候,成人高考时和她们第一次见面,他总觉得似乎此世今生注定要遇上她们;无论她们怎样对他好,上官致远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世上,你行走一生,要遇上哪些人,要碰上些什么事,或许在冥冥之中是上天注定的。
    洗漱完毕,上官致远没有一丝睡意,戴老师包好饺子洗漱一下就去睡了。
    上官致远把刚才买的《废都》和《中篇选刊》拿出来看了起来。林思思却把书抢过来,扔到了一边。
    “哥,这书你可以晚些时候看,你现在要是不想睡,可去我房里看一下我的藏书。”林思思郑重其事地说。
    “好啊!”上官致远一听说看藏书,就来了精神,就像当初俞大寨邀请他去看书一样。
    走进林思思的房间,上官致远立即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那是迄今为止他所看到的最多的私人藏书。房间是一个特大房间,足有四十平米,整个四面墙全部都是书柜,中间被像一堵墙一样的双面书柜隔开,把房间分成卧室和书房两个部分,其实,卧室除了一张床和一桌一椅,剩下的也就是书了。看了片刻,那琳琅满目的书让他眩晕,那眼花缭乱的书名让他窒息。此刻,他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坐拥书城。
    “哥!”林思思手里端了杯水,看到上官致远那种表情,有点忍俊不禁,“给水你喝。”
    “你这么痴迷,要不今晚你睡我房间?”林思思说。
    “什么?睡你房间……那……那怎么行!”上官致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可以睡在这个房间,我睡你房间去。”林思思道。
    “这行吗?“上官致远说。
    “有什么不行的,只要你喜欢就行了。”林思思说。
    这一夜,上官致远真的睡在林思思的房间,只是林思思没有睡到给上官致远准备的房间里,她和戴老师睡到了一起。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不知是谁家又飘来那首缠绵婉约深情款款一咏三叹的《女人花》。
    上官致远意识到窗户还没有关上,外面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无声息了。这个房间窗户对着实验小学的操场,下面一条路沿实验小学的围墙弯弯绕绕通往兴国大道。尽管林思思母女俩很热心,毕竟是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上官致远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于是他干脆起来去找书看。
    这个卧室其实就是个书房,就像一个小型图书馆,书架上的文学书籍居多,其次就是文史方面的书籍等,还有一些工程水利方面的书籍……
    富水水库从195八年开始开工建设,大坝合拢后,后续配套工程直到七十年代初才全部竣工。听林思思说,她的父亲曾经在富水水利工程指挥部做工程测量,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受到过冲击,后在税务系统工作,精神渐渐失常,在富川县城的一次车祸中身亡了。从那以后,她妈妈戴老师就开始信佛吃斋了,并从小教育林思思积德行善,做人要懂得感恩。
    戴老师本是通羊县东远人,1971年通羊县杉木、太平和东远一起划到了富川县,于是她就成了富川人。后来,她进入阳辛镇职工子弟小学当老师,也就是在那时,戴老师认识了子弟学校的主任钟高才。其时,在富水水库工地做过会计的上官里仁是临时语文老师。
    想来,那些水利工程方面的专业书就是林思思爸爸生前所用书籍了。上官致远对这些书并不感兴趣,只是随意翻动了一下,居然看到了夹在书里的几张当年富水水库大坝建设时的老照片。
    其中有一张是大坝合拢时的情景,那是一种非常原始的方式,基本上是依靠人力,先推下装满石头的竹笼,再靠人工肩挑背驮一窝蜂上去填土夯坝,唯一看到的机械就是一台老式推土机。还有一张是一个戴着解放帽的身材瘦高的男人在当时还是土坝的坝基上弯腰测量,这个人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林思思的爸爸了。
    上官致远把那些文学书籍浏览了一下,书架上的书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基本涵盖了中国自”五四”以来的现代文学。
    像文学革命时期和三十年代的所谓六大家“鲁郭茅巴老曹”等文坛宿将的作品,几乎一个不少:其中让人耳熟能详的《呐喊》、《彷徨》和《激流三部曲》等,还有沈从文那本湘西风情浓郁人性原始狂野的《边城》,他们的作品奠定了中国现代文学的最初基石。四十年代的文学有国统区和解放区之分,书架上的书居然也作了细分:钱钟书、张爱玲等人作品放在一起,赵树理、孙犁等人的大作分列一旁。建国后的所谓“十七年文学”:《红岩》、《红日》、《青春之歌》等,这些曾是让七零后热血沸腾作品赫然在目;茹志鹃、杨朔、刘白羽和老舍,那可是一串在中学课本中出现过的光辉灿烂的名字……而那个特殊的时期,反映在文学上也出现了一个断层,作品廖廖,乏善可陈,除了浩然的《金光大道》,就是那本吸引眼球的张扬的《第二次握手》,这也是让上官致远印象深刻的特殊时代的作品,据说当时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出现的。
    新时期的文学在书架上几乎难觅踪影,只看到几本朦胧诗、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及余秋雨的散文集等作品,似是寂寞异常。唯有那本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在那里显得煜煜生辉,据说这部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在八十年代初同时被b1厂和北影厂拍成了电影,一度成为文学盛事影坛佳话。
    上官致远把这个书房的藏书作了一次巡视,就像一个阅兵的将军作了一次盛大检阅。估计到了后来,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书籍的购买藏书的充实已经难以为继。他把今天买的《废都》和那本刊有《桃花灿烂》的中篇选刊放在新时期文学的分类书架上,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林思思晚上碰到他的时候,就对上官致远说,他们结的书缘,如果不是彼此都喜欢看书,彼此都有相同的爱好,很有可能就擦肩而过。
    林思思还告诉上官致远,爸爸的死和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有关,爸爸年轻时和一个女知青有过一段恋情,但后来出现一系列变故,两人又因种种原因,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戴老师对林思思的爸爸感情甚笃,林思思爸爸去世后,她怕自己睹物思人,把所有的遗物都清理收藏,甚至不惜送人,包括以前照的相片。唯有那一室藏书成了唯一可以寄托对男主人哀思的载体,之所以没有动那些,是因为林思思不允许,还有那些藏书对爱好读书写作的林思思也意义非凡。
    林思思非常爱她的爸爸,她在妈妈的手中抢下了几张照片夹在一本水利工程书籍上。林思思的爸爸叫林克芹,这是后来在税务系统工作后改的名。
    林思思说,爸爸林克芹想让自己成为周克芹那样的作家,所以改成了林克芹。林思思没有想到,周克芹半生坎坷清贫潦倒,一度穷得拆屋卖门板,才写下了不朽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而爸爸林克芹却因了一段擦肩而过的爱情命殒黄泉,还没有来得及实现自己的文学梦想,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剩下的就只有这一室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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