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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深圳松岗。
迷路的上官致远步行了好久走到了一个立交桥旁,这个立交桥可是比富川县的立交桥高大雄伟。
此时已是快十点了,桥底下已经鲜有行人,只有一辆中巴车在那里转悠。上官致远走过去想问车到不到长安。
“边度(bin du)”,售票员用粤语粗声问道。
“我去长安。”上官致远听不懂粤语,只是用普通话回答。
上官致远话未落音,售票员和一个小个子下来了,把上官致远很热情的架上了车,就连行李都帮着拎了。
车内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可是中巴车还在立交桥底下转悠,上官致远有点不淡定了,这都快十一点了,怎么还在转悠?
“司机,我下车!”上官致远喊了起来,可车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过道里都塞满了人。
没有人理会他,小个子和售票员配合默契,看到桥底下有人想搭车,不由分说就把人给架上来。都一个小时过去了,上官致远不想这样耗下去,于是走到车门想下车,没想到售票员把车门关上了,说就走了就走了。
小个子和售票员都长得不是很壮实,不知底里的上官致远和他们理论起来,他想拉开车门下车。车内的人开始骚动起来,有些等得不耐烦的乘也跃跃欲试想下车。
没想到这时,司机从座位上过来了,他示意小个子去开车。司机长得人高马大,他和坐在门边的售票员毫不费力把上官致远从车门架到原来的座位上,并把过道上的一个打工妹拉过来,摁在上官致远的大腿上,意味深长地说了声:老板,你好好享受享受!
女孩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坐在上官致远的大腿上不敢动弹。不过,过道上也挤满了人,已无立锥之地。
车已经开动了,售票员开始卖票了。可没想到他们动不动就要价十元,有一个乘刚想理论,啪!大个子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传到上官致远的耳朵中。
奇怪的是售票员并没有找上官致远买票,那个大个子司机只是用不可捉摸的眼神看了看大腿上坐着一个女孩的上官致远。上官致远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车开了好长时间,可长安还没有到,上官致远有点纳闷,于是小声问女孩长安到了没有,女孩说,这车不到长安,是往公明观澜方向的。
“啊……”上官致远脑袋嗡的一声,不好了,那边是郊区了,这大晚上的……
得赶紧想办法!车快到公明了,女孩说她要在前面下车了,上官致远也想下车,没想到被大个子和售票员挡住,说你车票买了吗?上官致远知道他们是故意刁难,于是退回了原位。女孩站在一旁小声说,我帮你拎行李,等下你从窗户跳下去。
车到公明的时候,上官致远推开左边窗户趁人不注意跳了下来。车一开走,他看到那女孩拎着他的行李站在了马路另一边上。和她一起下来的还有好几个,都是她的工友。
女孩叫阮秋香,是湖北通羊人,说起来和上官致远同饮一河水。
通羊县位于富水河上游,因富水支流通羊河绕城而过得名。富水是通羊和富川人民的母亲河,通羊和富川就像一条玉带上的两颗珍珠。历史上通羊县在宋初才析出设县,在很长的时间内属古兴国州管辖,清康熙三年兴国州降为县级州,不再领通羊县。富水水库坝址在湖北阳辛镇境内,而水库的水域面积则基本上在通羊县境内,通羊人称之为富水湖。
阮秋香初中刚毕业就出来打工了,看上去很单纯。一说是老乡,女孩很热心,告诉上官致远说她就在附近的一家工艺品厂上班,这里离长安还不是很远,但再往前走的话,就到郊区了。
阮秋香看上去就和姚婉珺一样的年纪,可是她身上却有一种生活的沉重和不易。看着她和工友一起远去的背影,上官致远陷入一阵短暂的迷茫,可不管怎样,自己总不能向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乡提出过多的要求,况且阮秋香已经帮了大忙。
这个晚上,上官致远蜷缩在一个破旧的工棚里捱到了天明。好在南国的冬夜,气候相对比较温暧,上官致远打了一个盹,睁开眼,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心里对孟峰生出的一丝怨艾也烟消云散。
上官致远拉着行李箱沿着松白公路走到了红花山公园,他想在公园找个地方好好躺一会,伸展一下身上疲乏的筋骨。红花山地势偏高,周围长满了龙眼、荔枝和芒果树。站在这里,公明镇一览无余。上官致远躺在公园的长椅里,跟前不时有漂亮的打工妹走过,不一会儿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上官致远之所以离开故乡,是不想再沉浸在往日的不堪往事中。可就是在离开的家乡的时刻,却又特别的眷恋故乡的山山水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米琼,想起在武汉音乐学院看到的那发髻高挽端庄稳重,此世今生都无法忘记的身影。
米琼再也不是高中时代的那位纯情的女中学生了,她的阅历、学识和气质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使有一天米琼见到他,努力的把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和上官致远对话,也注定是找不回往昔的脉脉温情。想起米琼,上官致远的心情很复杂,感激的同时掺和着爱恋,欣慰之中又生出些许自卑,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无法逾越的世俗鸿沟。
上官致远一觉醒来,感觉精神了不少。他拉着一个旅行箱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着,眼睛不时地瞟着墙上的招聘广告,这时他看到一个广告公司在招美工,于是他钻了进去。原来这是一个专门承接路边广告牌、标语和横幅的小店,老板看样子和上官致远差不多年龄,正在店后面的工棚里干得满头大汗,而旁边的一台缝纫机上,一位年轻的女孩在缝制广告布标。
看到有人来应聘,小老板停下来,拿出一幅兄弟牌缝纫机的广告图样让上官致远在地上的广告牌写几个美术字。上官致远随手便在指定的位置上写了“兄弟牌缝纫机”几个字,字体匀称、端正和美观,老板看后赞不绝口;接着上官致远在背包里拿出自己画的几幅水粉画,小老板看后便决定录用上官致远。
“企业是红花,我们是靠山,红花山广告竭诚为你服务。”这是红花山广告门前的广告词。
转眼间,上官致远来红花山广告已经干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虽说干这种事情比在工地里干活轻松多了,但这种工作没有什么规律,忙起来的时候会一干到凌晨的两点,而早晨天没亮,老板的妹妹便过来吩咐干活了。
由于昨天晚上制作横幅标语一直到深夜两点,上官致远实在是有点起不来,而那位和他差不多同时来的湖南籍小青年也不例外,躺在床上不想动。老板的妹妹把工棚里的铁床架敲得震天价的响:开饭了!开饭了!
上官致远和小湖南翻身起床,揉了揉眼睛,刚把鞋穿好,只见老板妹妹把一大捆横幅标语塞到上官致远的手里,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说:“先出去把事情做完了,再回来吃中饭!”看着那女孩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态,上官致远真想一走了之,但想到自己已经是身无分文,不由是打消了念头。
上官致远扛着竹梯和小湖南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去拉横幅,一路上小湖南显得无精打采的。小湖南自来到这里一直都是给他们制作横幅,架设广告和拉横幅,而上官致远有时去画广告牌,好歹这是个技术活儿,自己可以支配时间,有时可适当休息调节一下。由于这几天接的横幅广告比较多,老板就让上官致远也帮着拉横幅。
工休的时候,上官致远还是喜欢去街头的书报亭看书。像《知音》、《读者》等内地知名期刊,还有《佛山文艺》、《江门文艺》等针对外来工群体的通俗杂志,上官致远都喜欢看。他最享受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爬上公明红花山公园最高处的露台去看。这儿有一个三角凉亭,虽然不高,但由于地势突兀,站在公明的大街上老远都能看到。这个凉亭直到后来的2009年才拆掉,在原址建了一座明和塔。
公园风景宜人,凉亭四面通透,在喧嚣浮华热衷谈钱的时代里,这里确实是心灵休憩的好去处。
红花山的名字源于原先山上盛开的红花,据说,当初这座山上漫山遍野都是红花,可后来人工都培植不出来了,叫红花山也算是一种怀旧。
在外面拉横幅架广告,时间久了,上官致远把公明镇差不多跑了个遍。最远的时候,他和小湖南还跑到了和公明毗邻的光明镇。
光明镇在宝安北部,从这里到市区得半个小时,算是郊区,再过去就是观澜了。这里的森林覆盖率特别高,到处是水库和鱼塘,青山绿水,恍若世外桃源。光明由于生态良好,植被繁茂,后来被建成了深圳的后花园。
光明镇最值得去的地方就是回归亭。回归亭位于光明农场大博山上,是1997年夏由深港渔农界群贤为庆祝香港回归祖国怀抱捐资兴建的,其意义不言而喻。
上官致远和小湖南到公明架设户外广告时,一直想去登回归亭。
这天,天气晴好上官致远和小湖南拉好最后一个横幅便去登回归亭。
回归亭为重六角亭,亭高30米,雕梁画栋,气派巍峨,上书香港首任特首董建华先生题写的“香港回归纪念亭”。
小湖南个子很小,他戴着一个深度近视眼镜,最大的爱好就是到水库鱼塘里去钓鱼。
“老乡,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老板会发火的。”一个多月了,小湖南只知道上官致远是湖北人,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
“好吧,我们走!”上官致远于是和小湖南沿山路往下走。
“致远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一个正要上山的女孩。
“菲菲!”上官致远看到姜菲的一刹那,内心一阵激动。南下的日子里,他内心无比的寂寞,好多次他都想拨通姜菲的电话,但始终没有。不想,又在这里不期而遇。世界很大,有时却又很小。只要是有缘人,上天总是会让他们的人生运行轨迹彼此交叉。
姜菲今天没有戴那副平光眼镜,素面朝天还是一如当年的邻家小妹。小湖南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他提前下山走了。
姜菲告诉上官致远,其实她就在深圳光明。
“这回归亭建在光明镇,寓意还是很深刻的,象征香港回归光明。”上官致远说。
“是啊,光明镇这个名字确实好听!没事的时候,我经常会来登回归亭。香港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又回到祖国光明的怀抱,真是值得庆幸!”姜菲说,“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我正好在深圳,简直是太激动了。”
“谁说不是呢,百年国耻一朝雪,那一刻是每一个炎黄子孙扬眉吐气的日子。”上官致远忆起去年香港回归时,他在部队因犯了错误还在禁闭。
“致远哥,你真是不知道那场面有多么感人,无论是赚到钱还是没赚到钱,当老板的或是打工的,都一个个激动不已,人们涌上街头载歌载舞,彻夜狂欢。”姜菲说。
回归亭上,俩人在山顶放眼四望,地阔天高,山峦叠翠,满眼风光,尽收眼底。
“致远哥,那里的桃花已经开了!家乡米脂的桃花可能要晚些时候开。”姜菲面朝西北方向指着那一抹桃红动情地说,“我登上回归亭,是让自己的思绪回归昨日,在这里眺望北方,也是思念家乡。”
“是啊,这南国的春天要来得早些。”上官致远看到桃花,又想起了姜菲写给他的信,想起信中那火辣滚烫的话语:致远哥,我喜欢你;想起姜菲在窑洞前桃花掩咉的相片,姜菲笑靥如花;想起那句诗:柳腰斜依碧桃影,人面桃花相映红;想起自己平生第一次收到女孩的情书时,内心的那份温情、柔软和甜蜜。
“菲菲,你还唱信天游吗?”上官致远问。
“没有唱过,好像没有这种心境。”姜菲说。
或许只有那苍茫恢宏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才会激起人们唱那种凄然悲壮沉郁顿挫的信天游的欲望。
“我唱个榆林小曲你听吧。”姜菲说着就哼唱了起来,“初一十五(是)庙(哟个)门(的个)开,(哪个伊儿呀),牛头(你格)马面,(哎哎呀就哎呀哎嗨呀哎嗨),两边(的个)排……”
“你这唱的啥调调,蛮有意思的嘛!”上官致远道。
“我也不知道是啥调,只是听别人唱,我也跟着哼。”姜菲说,要不我再唱个《张生戏莺莺》吧,“好一朵鲜花(哎)好一朵鲜花,满园(里的)花儿赛(呀么)赛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枝花儿,恐害怕看花人骂(哎嗨呀嗨呀)。好一朵牡丹花好一朵茉莉花……”
“这曲调真夸张,有点像南方的昆曲。”上官致远说。
姜菲的家乡米脂属榆林地区,榆林小曲是南腔北调的结合,既有北方的高亢粗犷,也有南方的柔美甜润。
俩个飘零异乡的人,此刻心在贴近,温暖着彼此!这一切,似乎又回归到从前,可生活往往并非是简单的螺旋式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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