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村寨都是依山而建,村寨里除了富有典型苗寨风格的吊脚楼外,便是这种黑漆漆的木屋瓦房。熊家瓦房看着就在眼前,却依稀走了也有十来分钟,尤其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并不擅长山路的他们而言,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似乎堪比蜀道之难。
虽说此地山高林密,但大多数居民都会尽量选在平缓的山坡就地取材来建造房子,从山脚到山腰,几十户人家中,唯独熊家偏偏将房子建在这块陡峭难爬的山坡处,想要走近,就必须爬上那座并不好走的山路。
一行人气喘吁吁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坡顶,这才发现这里景色开阔,别有一番景象!
熊家住的是一栋看似普通的瓦房,瓦房两侧用竹子编封,外沿糊了褐色的泥墙,房顶是清一色的小青瓦,却在风吹日晒下显得乌黑发亮,大老远一看,还真是一栋十足的黑瓦房。再看屋前,砌着青石板小坪,随意搁着一些农村常见的农具,屋前屋后还栽有一些凤尾竹和芭蕉树,在下午柔和的风林中,却倒有些采菊东篱下的田园韵味。
此处虽然颇为陡峭,但恰恰得利于其地势偏高,站上这片山坡几乎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整个苗寨的风光!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吊脚楼鳞次栉比,掩映在苍翠茂密的林木之中,相穿而过的银色缎带般的溪流闪闪发光,安静的辉映着这里的娴静……
再多的现代文明,也冲刷不了此地秀丽的自然风光和浓郁的民族风情......
爬上坡的众人兴奋贪婪的吸收享受着眼前的美景,貌似终于理解了为何熊家费心劳力,也要将房子建于此的原因了。
不过、很快他们便回归到了现实。原始秀丽的景色再好看,却也抵不过那个真正大煞风景的现实。
木色大门吱扭一声被人打开,出现了一位身穿色彩浓郁的典型苗族服饰的女子。这女子头发随意的挽着簪在头顶,却依然掩盖不住那一头秀发的耀眼光泽。
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竹篮,看样子正准备去收门前那片已经被晒成菜干的深棕色不知名野菜,开门瞬间,突然见到自家门前站着这么一行陌生人,自然吃了一惊,随即,她抬起那张苍老到与整个人并不协调的脸,冷飕飕的盯着眼前的陌生人,饱经风霜的眼里除了满满的警惕,更多的是淡泊。
这位女子的出现同样也惊到了正在欣赏美景的几人,讶异于她乌黑油亮的秀发与好不协调的苍老面孔,罗小七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将半截身子躲在那片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凤尾竹之后。
自然,其余人也注意到了这点,只不过没有表现的她那般明显。
这女子的年龄,单看面孔足足有六七十岁,但她的秀发,却比小姑娘还要柔美乌黑。在她刚打开门还未抬头的一刻,宁远甚至在心头勾勒出一副美丽的苗女洗头图: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年轻的苗女在那条平静清澈的溪边洗着秀丽的长发,婀娜的身姿在薄薄水晕之下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俨然一副美人洗发图!
可这幅美人洗发图还未来得及结尾,便被霎然抬起的面孔惊到了九霄云外……
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几个陌生人的神情,她依然淡泊的目光在担架上沉睡的少年身上游离几秒,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个冷峻却带有十足嘲讽意味的笑,淡淡道:“怎么?我这样子吓到你们了?”
宁远满脸迥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乜眼瞟向别处,恰恰看到了董依琳那张油腻肥肿的大脸盘,但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样的一张脸,也比眼前这位苗女要好看上千倍……
不对,也不能说是好看,但至少耐看、不吓人,是普通人的样子!而眼前的苗女,离普通人的容貌相差甚远!
“有事相求?”苗女老太婆低沉着声音问道,眼睛再次停留在担架上的尸体上。
崔清水上前十分有礼貌的鞠躬道:“请问熊方冲先生住在这里吗?”
宁远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对于眼前这位面庞干瘪到难以形容、却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的苗女老太婆,确实不忍再看第二眼,或者是不敢再看第二眼。那一头秀发配上那张脸,不得不让他想起恐怖片!所以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佩服崔清水这家伙的极度耐力和谦谦君子般的礼节素养。
“住这里”苗女老太道,然后招招手示意几人跟上,推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很普通,跟典型的农村小院并无什么区别,几间厢房静立一侧,唯独那几片青蓝色富有民族气息的土布挂在门上,昭示着这里住的是苗人。
众人被带进最中间的一间厢房,苗女随手指了指围着木桌摆放的一排长凳,示意入座。厢房蓝白相间的帘子后面传来阵阵咳嗽声,随即是一个老人虚弱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也不知苗女用方言与她说了什么,那老人也不再说话,除了偶尔传出的几阵咳嗽,房间一片安静。
这里便是神秘叵测的黑苗家?如坐针毯的宁远第一次感受到了未知的紧张与不安,同时,伴随着这种不安,好奇心更催使着他左顾右盼个不停。这种感觉,比当年等待公布高考成绩还折磨人!
里屋那个咳嗽的老人是谁?难道她就是周靖所说的那位高人熊方冲?可她为何又不出声了?这么想来应该不是她,那熊方冲到底是谁?难道就是眼前这位秀发老太婆?可看她一副等人的样子……猜来猜去,宁远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熊方冲这会不在家!
秀发老太也不说话,一动不动的坐在屋子另一角,眼神一会瞟向大门,一会瞟向屋内这些陌生人,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在观察监视着这几人的一举一动。
再看董依琳罗小七几人,眼睛滴流滴流转个不停,内心估计早就有了一千一万个疑问,但都默契谨慎的闭紧嘴巴不说话,空气中除了熬人的沉默,还是沉默......
好在这秀发老太并未与他们气,桌上摆着的水杯茶具沏满了水,却也没表示出让几人喝上一口的意思,这点到让宁远松了口气,犹记得那位碰瓷的纹身大汉说的话,“去了黑苗家里,千万不要轻易吃东西,保不齐什么时候你就中了蛊。”
时间无形的走着,屋外洒进的阳光越来越朝西去,照在地上的影子也越来越淡,终于,不知过了半小时还是一小时,那扇被好多双眼睛盯的望眼欲穿的院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随着一阵轻飘飘的脚步,门外走进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看年龄顶多不过五十岁,全身瘦削,单薄的身子在并不宽大的外衣里晃来晃去,似乎随时都要被一阵风刮倒,深陷的眼窝底下爬着两道浓郁黑厚、犹如青蚕一般的眼袋,若不是肩上手里那几袋看着并不轻的大米油粮给他徒增一些柴米油盐的生活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放空自我的瘾君子。
男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屋檐台阶上,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坐着一帮并不相干的陌生男女。
秀发老太迎了上去,低声与他说了些什么,男子点点头,脸上挂着的,依然是不露声色的面无表情。他走进屋,目光并未停留在谁的身上,相反,却在那具被人仰面摆在担架上,一动不动宛如沉睡的少年死尸面前停留片刻。
帘子隔着的里屋再次传来阵阵咳嗽声,不过这种虚弱的咳嗽声早已被众人习惯从而自动忽略。
秀发老太走了出去,拎起台阶上的柴米油盐进了另一个屋,男子这才缓缓开口,用一种接近低鸣的嗓音说道:“我只会下蛊解蛊,死人救不了!”顿了顿,不给其他人接话的机会接着道:“你们走吧,就当没来过这里!”
崔清水小脸急出了一片红晕,不过很快他便将这种外在的表现收敛起来,面色坦然道:“周靖让我们来的。”
听到周靖的名字,男子表情显然有了些许变化,瘦削的身形在窄窄的竹凳上前后一晃,伸手扶住一旁的桌角这才保持住平衡,沉默良久喃喃自语道:“周靖......周靖......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这情景,让宁远不得不联想到武侠小说中时隔多年再次被仇敌找上门的场景,从瘦削男子的身上,还真能折射出那种是时候还债的无奈与空乏。
周靖这人一大把年纪了看来也不是很靠谱,显然他并没有说实话,什么有求必应的好朋友,鬼才相信!宁远抬起手用中指扶了扶眼镜,这动作无意中有些名侦探柯南的意味,“这人要不就是以前欠了周靖一个人情,要不就是对周靖有些惧怕”宁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早已这般琢磨。
“说吧!”熊方冲道,省去了一系列盘问或推脱,他倒是爽快直接。
听完前因后果,熊方冲的脸上依然是那种与世无争坦然冷漠的模样,宁远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机城府。还记得小时候大舅家门口修自行车的老头说过的话:“孩子你要记得,心如磐石、极端自我,才是自我保护的最好方式”……
一直以来宁远认为这句话是老头一时兴起的杜撰或胡扯,若一个人真正做到了心如磐石极端自我,那跟自私又有何区别?
不过,今日一见这位隐世高人熊方冲,他突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心如磐石才能在遇到任何状况时依然保持面不改色,而极端自我的近义词不就是为自己而活、自私自利吗?与自私两字经常一起出现的“自利”,岂不正是保护自己利益的意思……
宁远发现自己想的一点都没错,从之后的对话上可以看出熊方冲果真是这样一个人,心如磐石就不说了,极端自我却又太过夸张,但“自利”这一点,绝对是完全占据!
熊方冲脸上冷漠之色毫无改变,只不过,他目光及处却是多了一些思索的成份,半晌,却听他问:“什么条件?”
“周靖叔叔说您是他的朋友”崔清水委婉道,言外之意很明显,既然都是朋友交情了你还好意思谈什么条件?
熊方冲并不理会对方的言外之意,眉头微锁道:“你可知我是黑苗人?”这话听着似乎有些威胁的成份,可偏偏配上他那种不冷不热毫无态度的语调,比威胁还让人琢磨不透。
崔清水点点头,娇小的身躯看上去并不怯场,恰有英勇上战场的巾帼风采。熊方冲点点头:“既然外界管我们叫黑苗人,那黑苗人的规矩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等价交换,否则免谈!”语毕,熊方冲抬起他枯瘦如柴的右手指了指大门接着道:“我是欠周靖一个人情,不过这个人情自你们踏入这道门之后就还清了。”
秀发老太端着一碗面条走进屋子,将面碗递到熊方冲手上,然后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熊方冲狼吞虎咽。
屋里不再有人说话,除了稀稀拉拉的几声咳嗽,便是吸溜面条的风卷残云声。很快,一碗面条便进入了枯瘦男人的胃里,秀发老太接过连一滴汤都不剩下的面碗再次走了出去。
熊方冲满意的咂咂嘴,抬起手背随意抹了抹嘴边的汤油这才接着道:“五六年前我便发誓再也不接这种活,我这身体你们也看见了,人活在这世上,得先活清楚自己才有力气去考虑别的。不过,正是因为周靖介绍,我才没有拒绝你们,但你们如此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不卖这个面子了。”
这话说的倒也中肯,其实等价交换这事,在进门之前宁远就在心底做好了思想准备,一是钞票二是火蒺藜,总得付出一样才行。宁远暗暗拉扯了崔清水的衣角,指着董依琳对熊方冲说道:“这位是我们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她有的是钱,您要多少钱开口就是。”
熊方冲抬头望了望那个一直躲在他人身后的胖女人,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嘲讽,道:“钱?钱对我而言毫无用处!”
本来紧张到面部变色的董依琳一听这话,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难以掩饰的笑容,那种笑容,就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的喜悦和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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