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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来一边帮天子整理衣饰,偷偷瞧了天子眼角眉梢有餍足之意,眼里却并无喜意,便低着头小心斟酌答道:“陆大人他,昨日半夜就出宫了。”到底没敢补那句“大人今日出征,兴许是早早去军营了。”
    “这样。”谢乔面无表情垂了眉眼,掩住了满目心事。
    金陵盛夏,天光大盛,天地明澈。
    点将台上,陆玦一身戎装,雄姿英发。他半跪于地,接下天子的壮行酒,一碗祭于天地祖先,一碗敬于天子,一碗敬于台下严阵以待的将士:
    “先祖有灵,佑我大盛!先帝在天有灵,今日陆玦于陛下面前起誓,此去一行,不取雁关,誓不生还!”
    鼓声阵阵,旌旗飘扬,台下将士喊声震天。
    “先祖有灵,佑我大盛!”
    “不取雁关,誓不生还!”
    ……
    “好!”
    谢乔扶起陆玦,递于他一把缀着玉佩的长剑,看着他战意凛然的眸子,道:“孤,等着卿得胜归来。”
    陆玦再行礼谢恩,便转身离去。
    谢乔站在高高的台上,文武百官皆列于旁。他望着身着铠甲的士兵汇成一条乌压压的黑色长河,往城外流去。陆玦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红色披风随旌旗飘扬,背影决绝而凛冽。
    这才是陆玦,真正的陆玦,他的毕生执念一在雁关,二在天子,皆与先帝谢铮有关。
    雁关是谢铮和陆玦共同的梦想,而他谢乔,则是从兄长谢铮手里接过了皇位。
    孤是天子。谢乔在心里道。孤现在是大盛的天子,你曾经教导孤,天下之主身居高位,自当低眉俯首、看见苍生万民。所以陆玦你可知,雁关亦是孤的梦想。孤是想做个好皇帝的。
    只是,孤到底为人,到底有私心。孤并不会因为那点事情就斩卢照,孤只是想你走前见你一面。
    孤今日本想对你说些私心话,但终究说不出口,孤不想让你看不起。
    ……
    金陵城里沿路皆是前来送别的百姓,许多年轻姑娘年迈老者皆跟着队伍出了城外,哭得眼眶通红。那队伍里有他们的丈夫至亲。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战场九死一生,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年迈的老丞相看着此景不由得叹了口气,谢乔道:“此一战,事关我大盛国脉,也事关我大盛数十万儿郎的生死。他们的军需物资,以后全由孤亲自过目过手。盛夏一过,新粮一上,便劳老大人监督户部为他们筹措冬衣粮草。”
    “老臣遵旨。”满头银发的老臣哽咽着答道。
    陆玦一走就是几个月。金陵城里的荷香散去又飘起了桂香。
    年轻的陆玦仿佛是天生的将才,几个月里捷报频传。等到初冬,便已收复四郡,只差燕、许二郡仍落于敌手。大盛的百姓人人都满面喜意,都觉得在外征战的将士即将凯旋归来,兴许还能过年前回来,如此便可和家人团聚。没有人不盼着在那个日子里团聚。
    谢乔负手立于正殿前的高台之上,望着北方,眼里讳莫如深。
    “陛下?”天气渐寒,徐来为天子披上披风。
    “徐来,陆玦此次定能得胜归来,为我大盛收复百年失地,一雪当年衣冠南逃之耻。”谢乔道。
    “如此,陛下该高兴才是啊。”
    “孤自然高兴。”谢乔眯着眼看着西落的太阳,道:“但是,陆玦这份功劳,实在太大了,比天还要大。只怕日后我大盛百姓人人皆知陆玦而不知孤了。”
    “陛下……”这话说得实在过于敏感,徐来不敢接话。
    “陆玦在朝野里原本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回来,便树敌更多了。”谢乔也不管徐来,只是自顾自说着:“为了陆玦,也为了孤,这份功劳,孤须得叫人来分一分。你去把郑扉叫来,再去传陈岭进宫见孤。”
    郑扉是他身边的内监,陈岭是新贵陈家的少年将军,是他近日专门从南境调回来的。北关就要胜利,谢乔此时派出二人,一是为了监军犒军,二是想陈岭去分一分陆玦的功劳,三来这次给陈岭一分恩典,日后也好为他所用。
    帝王之术,制衡之术,陆玦虽不喜,当年该教他时却也都用心教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平时对陆玦的忌和防积累起来会让郑扉会错他的意,陈岭也竟敢朝那人背后射那样一记冷箭。那是在最后一战,胜利前的最后一战。那一战过后,陆玦就能回家了。
    他一步踏错便再也无回头之路,从此痛失心头至爱,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找不回一个陆玦。他要背负间接害死大盛英雄之罪、背负害死此生至爱之罚,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
    “兄长,”谢乔独自一人跪在灯火通明的太庙里,殿外依旧飞着雪:“或许,你当初就不该传位于我,你没有子嗣,可谢家的宗室从来不缺孩子。”
    “谢乔九岁之前食不果腹,是兄长念了骨肉手足之情派陆玦将谢乔接回皇族,谢乔对兄长之恩,永不敢忘。”
    “兄长,我这些年,多亏陆玦才站稳了脚跟,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我喜欢上陆玦,可他心里只有你。我害死了他,害死了天下的大英雄。”
    “兄长,你说,陆玦是不是以为,是我要害他……他临死之时该有多么心灰意冷……兄长,可我真的没想害死他,我忌他防他,可我从来没想过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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