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看尽人情冷暖,对他来说,不管多繁华的城都是冷的,他会觉得金陵城是一座暖和的城,只是因为陆玦罢了。
“你瞧见了?那里便是金陵了。”
陆玦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轻轻敲了敲谢乔的脑袋。大概是因为提到了故土,他的声音里含着暖意。
谢乔转身看他,陆玦星辰似的眼眸里映着房间里的烛火,看起来如此温暖。
“那里好看么?”陆玦笑着问他。
“好看。”谢乔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明日你就到那里了。”陆玦眼里的笑意更温暖,他上前一把把谢乔抱下椅子,放在地上,然后上手关了窗子:“所以现下就别看了。大冬天的窗子大开着,你就不冷么?”
“还好。”谢乔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陆玦:“……”
桌子上放着盆冒着热气的水,陆玦拉了谢乔过去,用热毛巾给他擦手擦脸,谢乔看着陆玦那双白玉似的抓着毛巾往他脸上招呼的手,一句“其实我可以自己来”咽进了肚子。
便宜么,不占白不占。
陆玦给他净完脸自己又去洗漱,都弄完了把房间归置好后,便见他乖乖巧巧不哭不闹地坐在床上,老成得不像个孩子。陆玦想到这孩子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便存了想逗弄小孩的心思。
他坐在谢乔身边,上手掐了把谢乔清瘦的小脸儿,面上带了笑,道:“你刚刚说金陵好看?”
谢乔点头。
“你前些日子在马车里,也说过我好看。”
谢乔愣了下,继续点头。
“那你说,是金陵城好看,还是我好看?”
谢乔的心里瞬间炸开了几朵烟花,他想上一世的少年陆玦竟是这样的么?年少时的他是如此爱笑还会逗弄人的么?那个时候他因为在那户人家的经历,对所有人都抱着警惕和敌意,哪怕察觉到陆玦的善意为真,一路上也几乎没理过对方。再到他兄长突然身死他登基,担子都压在陆玦身上,他就变成一个不会笑的人。
“自然是你好看。”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谢乔道。
陆玦哈哈大笑起来,眼里流光溢彩,他揉了把谢乔的头发,声音清朗:“那在下,便承殿下夸奖了。”
“殿下?”谢乔看他。
陆玦挑了眉,道:“现下才想起来问么?那日院中你虽听了个大概,但到底不知更具体的,一路上你怎么就不知道问问我呢?”陆玦修长手指点点谢乔脑袋:“你就不怕我卖了你呐?”
谢乔面上没说话心里却想先不说我都知道,再说我不问你也会说,更别说哪有人贩子长你这样。
“你叫谢乔,是陛下的弟弟。”已经开了话头,陆玦便开始为谢乔讲他的身世。上一世谢乔警惕心太重,陆玦先讲了这番话,他才跟了他走。
“先帝在时,钱贵妃专宠,在后宫风头一时无两。她在后宫戕害妃嫔和先帝子嗣,你母妃和外家都遭了毒手,为了你能活下去,你母妃便托亲信宫女抱了你出宫,那宫女出金陵一路北逃,才躲开钱贵妃的追杀,你才活下来。”
“陛下登基后,知道你流落在外,他便托我接你回家。我一路费尽心思打听,才在冀州找到你。”
谢乔听到陆玦用了一个“他”字一个“托”字,那不是君臣之间会用的字。谢乔想,他兄长和陆玦之间的情谊,只拿君臣来比,大概也确实太浅。他们二人同龄,自总角之年便相识,自此之后相知相交,一起长大,他们惺惺相惜,还有共同的志向和理想。他兄长能清君侧登基,一半是靠陆玦和陆家帮忙。
陆玦对他兄长有意,若他兄长也有意,那他们就是最好的一对璧人,他谢乔又算什么呢?他兄长对他有大恩,陆玦也对他有大恩,上一世他自问没有辜负他兄长之托,守住了大盛,可他辜负了陆玦。
“对不起。”重来一世,谢乔看着如此鲜活的少年陆玦,心里压了七年的话脱口而出:“怀瑜哥哥,对不起。”
陆玦,字怀瑜。玦,玉佩也,如环而缺,君子能决断而佩玦;瑜,瑾瑜,美玉也,亦为君子所佩。陆玦是个决断如流勇毅果敢的将军,也是个华服佩玉惯好雅乐的君子。这样美好的人,却死在冷箭之下,一句对不起又怎能补偿呢?
可除了“对不起”,再无别话可说。
所幸,重来一世。谢乔心里想,怀瑜哥哥,这一世我一定用命护好你,来赎我的罪。
陆玦一脸好笑又纳罕地看着谢乔,道:“你是刚刚吹风吹傻了么?说什么对不起?”
“嗯?”顿了下陆玦又反应过来别的东西:“你叫我哥哥?”他失笑道:“你叫我哥哥我自是开心的,不过,你第一声哥哥叫了我,明日进了城,我就得挨你亲哥哥一顿教训了。我可打不过他。”
上一世谢铮早逝,谥号为“武”,武帝谢铮,杀伐决断,勇武果敢,平日惯好研读兵书骑马射箭,武艺高强。
“你不想我叫你哥哥么?”
谢乔面上装出一副可怜巴巴要哭出来的伤心样子。杀伤力果然很大,陆玦觉得自己伤了这孩子的心,便赶紧顺顺谢乔的毛,道:“叫,叫,你随意叫,听你叫声哥哥,我哪怕明日挨你亲哥哥一顿,也绝无怨言。”
谢乔面上一笑,少年的陆玦,真的心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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