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恂看着他皱起来的眉头才像是陡然记起来什么似的,站了起来,有点不太敢提的样子:“我给你带了干净衣裳和鞋子过来——那什么,进了你房间,琛哥你别介意。”
然后果然看见黑棕的偌大行李箱,青年半跪在地上拿出用透明袋子装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和鞋,带了两套换洗衣服和一些他用管了的东西,装了满满一箱子。
他看的一怔。
坦白说,这样的事上辈子陶恂干的不算少,他的生活习惯几乎都记得牢,因为他挑剔的性格选的几任秘书都无一例外的被辞退,后来陶少就以他身边根本没个靠得住的人为由,几乎将他身边琐事都包办打理。
——并乐此不疲。
“昨天电话里听见有人说给你找衣裳就知道你没带,你肯定穿不惯别人的衣裳。”陶恂从地上站起来,眼睛困的都有点想闭上了,“你快换了,我出去站会儿。”
说完自觉的退了出去。
他倒是想留下,只在第一次到沈琛家的时候看见过琛哥的上半身,后来冬天到了沈琛就都严谨的剥不出来,他倒是想看,但也一直就停留在想的阶段。
想想就行了,梦里什么都有。
沈琛换好衣服身上终于舒服了点,他的衣服带着一股干冷的淡薄香气,贴在身上终于没有了那股无处不在的湿黏感。
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枕在胳膊下的手微微张开,老一辈说睡觉时手张开是敛不住财,陶恂花钱不计数,好像确实如此。
沈琛慢慢走近他,不出意外的在他掌心里看见勒出深深一道印子的红痕。
——那么重的箱子,拎进来绝对不容易,两个小时的山路他昨天没带东西都走的气喘,更何况是带着重物走路。
陶家公子在外面金尊玉贵,又哪里受过这种苦?而且就是受了也这样一声不吭的。
为了他一句话不远千里的过来,就因为知道他的洁癖,怕他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不舒服,他不知道陶恂是怎么能为他做到这一步的。
——而他曾经对此毫无波澜。
往事是一条漫长的河流,回忆起来无休无止,有时候可能是太熟悉太习惯,所以才习以为常。
向里薄情冷淡的青年无意识的皱眉,目光不加掩饰的落在面前熟睡的人身上,初夏午后的阳光算不上炽热,但直接照在脸上还是有些热,青年鼻翼隐隐有些出汗。
沈琛沉默了一瞬,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过去将农家黑色衣裳剪成的简陋床帘拉上。
——
哪怕陶恂给他送了衣裳过来沈琛也没有在这里多留的意思,当天下午就再次爬上了山,陶恂睡了一觉醒过来精神又好了,跟着他一起上山。
山里安静的只能听见虫鸣,陶公子无聊的没话找话:“琛哥,你说我们这像不像以前武侠小说里主角去找世外高人?”
嘴里叼了根草,一上一下的颠簸,勾着嘴角开玩笑:“可惜人家都带着红颜知己,你就只能带着我。”
沈琛听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个比喻很有些意思,无端有点说不出的味道,沈琛难得搭了一句话:“红颜知己受不了这样的苦。”
陶恂倒来劲儿了,凑过来笑:“哎,琛哥你带我,我吃得了苦啊。”
以陶家的家世陶小公子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苦,谁敢叫他吃苦才是怪事,但跟着沈琛,在他心里就是吃萝卜腌菜都是甜的。
沈琛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漫不经心的添了一句:“这不就带着吗?”
如果陶恂能再聪明一点大概就能听出沈琛声音里松动的语气,可惜他没听懂,所以纠结了一路也没结果。
好在这一次睡醒的作家终于放了他们进去,跟陶恂形容的差不多,这一位还真跟世外高人有些相似,虽然只是年过五旬,但整个人看着格外显老,整张脸枯枝一般,睡眼惺忪的眼下就是遍布皱纹的脸庞。
听沈琛说明来意也就点点头,打了个哈气,直截了当的问:“给多少钱?”
跟一般文人拐弯抹角的不一样,他没端着那份清高,一开口就直接问钱。
沈琛也就如他所愿,拿出土豪冤大头的气质,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出来,放到了桌上,但饶是这样暴发户的动作也被他做的行云流水。
“当然是由您决定。”
声音冷淡,胜券在握,哪怕是甩支票这样的恶俗动作 ,放在他教养良好的身上也没有任何让人不适,反倒觉得气质卓然。
作家被他这样直接的气势弄的愣了一瞬,而后随手找了一支笔,毫不客气的刷刷写上去。
一个零、三个零、四个零......
终于等到八个零在笔下成形的时候,陶恂按捺不住差点就冲了出去,然后被沈琛拉住了手腕,于是手就僵了一分没敢多动。
作家一直写到自己满意为止,期间无意抬头看了一眼沈琛的面色,波澜不惊,一派平静。
他于是把支票递过去,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你看能不能接受。”
沈琛破天荒的露出一个笑:“我想您接下来几年可能都愿意收到一笔不匪利息。”
却果然伸出手去,手骨修长有力,作家却在递过去的骤然收回,把巨额支票按进烟灰缸里,眼里露出几分慵懒无趣以及几分不常见的狡黠。
“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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