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无意识的编织着草绳,顾相垂着眼,只觉得心脏宛如被暖水浸泡,又酸又涩,软成一片。
如果说前一秒依然是心存疑惑,不太清楚状况的话。
这一秒,顾相只想着,能够尽自己所能,留下来,还给他的小陛下一个,他本就该拥有的盛世太平。
或许是心中的情绪不稳,等到顾和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草绳已经变成一个不辩形状的奇怪模样。
贺将军巴拉巴拉,一点不挑的说了一堆,专挑人心窝戳,仿佛心大又莽撞的模样,这时候倒不吭声了,装没看见。
顾先生何等聪明绝顶,只是因为在意,这才被带入诸多情绪,这时候清楚过来,忍不住笑。
他不拆穿,只是唇畔弯着,认认真真,又拿过一根草绳编。
与笨手笨脚的贺钧不同,在极为专注的时候,顾相的动手能力要强得多。
不过一会儿,他的掌心里便多了一只可爱的大蝴蝶,原本是当年哄小皇子时学来的技能,多年不用,倒也没有生疏。
大蝴蝶栩栩如生,尾部被绑了一根小木棍,顾和拿着晃一下,仿佛看到许多年前,小皇子想要,却又故作严肃的模样,眼睛忍不住弯起来。
不过做这样的小玩具,他更多的是心血来潮,没有要送出去的意思。
小皇子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冷静君王了,大概不会再需要这些。
贺钧羡慕的看着被随手放置一旁的英俊蝴蝶,酸的不行。
不过他很快想起来,面前之人是个怎样的存在,心绪又一瞬间平静。
要知道,当年帝京中就吹捧,除了生崽,顾相无所不能,如今看来,吹的害挺对。
贺将军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
想通后,他半趴在桌子上,探着头,试图为自己谋求一些好处:“先生,你的这个好看,我家小崽子那么喜欢你,不如……”
他舔的天花乱坠,真情实感,只是话音未落,忽的又听到老旧楼梯上传来轻微吱呀声。
年轻的君王脸颊还有些微红,黑发稍显凌乱,刚刚醒转的模样。他敛着眉,往楼下看,寻找什么,仿佛是珍藏已久的宝物被抢走了,目光异常冰凉。
他几乎维持不住拼命克制才能保持的冷静,灰眸冷淡,泛着凉光。
贺钧知觉敏锐,一瞬间觉察到空气中极富侵略感的气息,心中一突。
他抬头看,看到已经垂着眼,把目光放到楼下顾相身上的楚珩。
飘荡的落不到实处的眸光,在这一瞬间,好像忽然寻到归处了。贺将军围观了整个过程,嘴角一抽,便看到陛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缓缓走过来。
他走下楼,先是到桌旁,淡淡的看一眼桌上的蝴蝶,没有理,然后走进厨房,拿一直温着的粥出来。
在顾相低头接过粥,弯着唇笑的时候,眼疾手快把桌上的蝴蝶拿走。
他的动作极快,顾和几乎没有注意到,贺钧却看得清楚。
贺将军震惊的看过来,为君王这与冷淡面容不相符合的动作,但不敢说话,只好忍气吞声,将目光重新投放到那团看不清形状的草绳上。
楚珩余光看他,灰眸微垂,指尖摩挲一下桌角,若有所思。
然后在劝先生去宽敞些的桌子吃饭时,手指一动,顺便把草绳也拿走了。
凡是与先生有关的东西,无论好或不好,都要。
第6章 名相(六)
在淮秋城一连住了好几天,住宿地点有所改变,已经由客栈变成一个极为清幽精致的院落。
这原本是不欲打扰客栈生意而做出的决定,毕竟军队守在门外,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算是十分惹眼的事。
不料住下后,顾相意外发现,无论是楚珩,还是驻守在附近的军队,好像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就非常让人疑惑了。
虽然扮演过的身份并不是只有丞相一个,但只需略一思索,顾和便能觉察到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
要知道,作为一个国家的实际掌权者,如果说楚珩不愿回到帝京,而是选择驻守边关的话,还能够以忧心战事作为理由。
但总留在淮秋城中,且是没有重大战事,需要调兵支援的情况下,显然就不那么合适了。
顾相坐书桌旁,原本准备取一本书看,想到这里,手指慢慢的收回来,搭在桌缘上,垂着眼思考。
他皮肤白,因为孱弱,腕骨显得有些突出,露出淡青色血管,坐在阳光下时,苍白的不大健康的模样。
在书桌的不远处,放一碗温热的,散发出清苦气息的汤药。
小小一碗,刻意压挤了分量,是陛下早早送过来的,担心先生不喜,碗旁还细心的放了一叠金黄色的碎糖。
只不过对于极少生病,并且习惯了吃现代糖衣药丸的任务者来说,这样苦的药显然不是太受欢迎的存在。
这也是让顾和感到有些苦恼的地方。
不愿意喝下这碗药,并非是他任性,实际上,对于拥有大局观的顾相来说,为了更好的结果,做出一些自己可能不喜欢的事,并不算什么。
他之所以不喝,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心中明白,这样其实是没什么用的。
顾和知道,早在他上次脱离世界时,所遭受的巨大的创伤,就已经让这具身体就不再具备能够活下来的条件,也就是俗称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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