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静。
李文武恍然回神,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瞧我,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
他举起酒碗,对贺林轩朗声笑道:“林轩,阿兄敬你。”
“我李恒之就是个俗人,之前听说了你的一些往事,心里便有些惊怕,如今才知道是人云亦云。”
“俗话说的好,人孰无过,可人们都对自己宽泛,却对别人刻薄。这样对你是在苛责太过,我以前也错待了你,阿兄在这里和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是个磊落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张河听了也端起碗,歉疚地说:“可不是呢,阿嫂也敬你。以后谁再敢背后说人,叫我听见,非撕了他的嘴!”
贺林轩和李文斌相视一眼,也笑着和兄嫂喝了这碗酒。
放下酒碗,贺林轩笑道:“如此,我就先在这里谢过阿嫂了。”
顿了下,他继续道:“我这个人一向只管自己人痛快,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但如今勉之嫁给我,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们在山上倒是听不到几句闲言碎语,却不愿意阿兄阿嫂受我的连累被人指指点点。”
李文武和张河连忙摆手,“林轩说的是什么话,不过是一些愚昧人!便是他们说再多,也碍不着我们过日子。”
贺林轩点头,“我知道兄嫂豁达,不过,话我也得说明白。”
他略一思量,拍了拍紧张地望着他的李文斌的手,说道:“我贺大郎亲缘薄,三岁丧亲,阿父也在五岁那年因病去世了。我吃着百家饭长大,那时没人教导,胆子又比别人大些,吃不饱肚子就去别家偷来吃。”
他说的坦然,三人也能理解。
他们也饿过肚子,明白那是什么滋味。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偷东西果腹,虽说有碍品性,但总比饿死要强。
贺林轩看他们面色如常,便把原主的苦难史言简意赅地提了提。
“九岁那年,山上的老猎户看我可怜,又有一把傻力气,就时常带我到山里打猎。”
“他有意收养我,但村子里不许。”
“我年纪尚幼,阿父留下的田产里长安排了人照看,每年只管给我一袋子米。他们一来怕我转了猎户籍,官家要收回这些地;二来,也怕贺阿爷插手这些地的事。阿爷不得已带我上山,教了我许多活命的本事。”
听他这么说,李文斌三人哪里不明白这些人包藏祸心?
虽然为贺林轩抱不平,但他们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讲述。
“我本来以为我也会和阿爷一样,靠着打猎活下去,直到十二岁那年。”
贺林轩面容沉肃,声音冷了冷。
“那时,里长家的二儿子贺大海偷了阿爷要去买卖的野鸡,烤着吃的时候被我撞破。”
“当时我也脾气急躁,又爱耍点小聪明,一时生气,便同他说。偷野鸡算什么本事,咱们比比谁敢把村子里的牛杀了,不敢的人要跪地叫对方一声爷。”
听到这里,李文斌三人已经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明白了某些真相。
贺林轩苦笑一声,“也怪我自作聪明。本来想用激将法,骗他挨一顿打,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杀了牛。”
“那牛是贺大海杀的?!”
张河先叫出声来。
贺林轩点头,把手心已经出了汗的李文斌拽住,没让激动的他站起来。
轻吐出一口气,他平静地说道:“耕牛原本有人轮流看管,不过我有我的鬼心眼,贺大海却也有他的聪明法子。他骗那个守牛人说里长找他,自己帮他先看着牛。等人走了,他趁机将牛杀了。”
“只恨当时正是农忙,他提着牛头一身是血地来找我炫耀,竟没被别个看见。”
“而都说知子莫若父,里长一听守牛人的话,就知贺大海要闯祸。他顺着牛头滴下的血迹找过来,当下就把我扭了,堵了嘴送到祠堂,口称是我将牛杀了。”
“什么?!”
李文武夫夫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荒唐,实在、实在荒唐!”李文斌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他怎能如此卑鄙!”
张河也早就黑心肝烂肠子地骂开了。
“他儿子作孽竟然栽赃到你头上!实在可恨!这几年我看他给那些收税的差爷为虎作伥,还当他是被逼无奈,没想到,竟是良心都黑透了的腌臜!王八蛋!”
李文斌握紧贺林轩的手,心里难受极了。
“他竟如此污蔑你!若非你当年只是十二岁小儿,恐怕当场就被村民们打杀了!要不是天下大赦,又何止被关十年?必定老死在囹圄之中!他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张河道:“岂止如此!”
“那贺大海我是知道的,早几年被送到镇上私塾读书,又在镇上娶了哥儿,风光着呢。听说他一直赖在家里不事生产,二十七八岁的老童生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总往花柳之地去,真真斯文败类!”
说着,他又想起今天让贺林轩送去的那半篮子鸭蛋,心中直骂他们也不怕吃了烂肠子!
“哼,也不知道这些年贪了多少银两,都能养着他儿子过风流日子了。这种人竟没趁早被收了去,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呸呸,罪过罪过!”
他一时失口,拍了拍自己的嘴,忙合手对着外头拜了又拜。
李文武也很气愤,但他见多了险恶人心,很快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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