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林轩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指敲着桌面,似在沉思。
人群越来越静,渐渐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只有贺林轩指下笃笃笃的敲击声。
过了六十下,贺林轩才终于开口道:“诸位都这么说了,贺某就多嘴和诸兄说两句。”
“那些黄白之物,你们给了,陛下也不会收的。只是,如今冬日将至,熬过一场苦寒,又到来年春耕之时。百姓温饱是一个大问题。陛下仁爱,你们的血汗钱,再苦再难,陛下也不忍心取用。但若是你们奉上一片为民之心……我想,陛下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说罢,贺林轩便就离开了。
而众人也得到了点化。
冬衣,粮种,不出其二。
而这,确实是眼下大梁最最切实的难题。
若是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众商相视一眼,快步离开,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
必须尽快让底下人着手去办了,晚了,只怕入手的东西就拿不出手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比起忙着拟定标底、试探彼此的诸位商贾而言,这天晚上更为焦灼的却是另一拨人。
——各地银号的主事。
这一次他们同样受召而来,除了银号之外,家中自然也有恒产。
当铺、赌坊、馆楼、粮盐……所猎之广,不一而足。
这些产业都是商税征收的重中之重,他们之中或与高官紧密相关,或家族中本身就有官署。可以说,他们是这次来的人中身份最高、也最贵重的那批人。
入京后,他们也隐隐有领率群商之势,作为商贾的发声人。
但今日,他们却未能受邀。
朝廷这是明晃晃的打脸,但无疑,这分化之计非常成功。
做了一天的冷板凳,原本底气十足的银号主事们暗地里都慌了。
待看到今日参宴的商贾回来,脸上莫不是春风满面,一副踌躇满志之态,更让他们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难道,朝廷真的要拿银号下刀?!
这些人再顾不上矜持,纷纷上前与同乡同州的商贾攀谈,话里话外都是打听。
“老兄,那贺林轩与你们如何说的?”
“贤弟,上面可说了,如何安排我等?”
“郑兄,看你眉开眼笑的,定是有好事发生吧?快与愚弟说说呀!”
大庭广众之下,商贾们自然不好说话的。
“贤弟莫急,且随我来。”
“老兄,确实有一件紧要的事要与你商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回屋去……”
如此这般,不多时,商贾与银号主事以州为界,各自聚拢到某一位当家的院中。
领头人,无不是今日参宴之人。
在众人的心照不宣中,银号诸人陷入更深的被动。
原本立志拧成一股绳共同对敌的银号同盟,刹那间,土崩瓦解。
“诸位兄台,你们可给我一句准话吧?那贺林轩可说了要怎么对付我等?”
落座后,银号主事们的开场白大同小异。
商贾们闻言大笑,你一言我一语,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听说贺林轩问罪,银号主事们也是一惊,纷纷称道:“罪过,罪过!”“是老朽糊涂了!”“如此大错,该当如何是好?”
再往下听,银号主事们也纷纷表示愿意捐衣献粮,不敢稍有怠慢。
但今日的重中之重,却是投标。
当项目书拿出来后,银号主事们再一次感受到了战栗。
……这等百年荣耀的大事,他们被排除在外了。
“林轩,你不担心他们合起伙来,把标底拉低吗?”
乐安侯府的庭院中,一家人正在凉亭中说话。
原本只说些轻松的家常——他们都不愿意将外面的沉重带回家里。只是这话不问准了贺林轩,李文武今天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不吐不快。
李文斌也朝贺林轩看过来,显然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
张河也已经从李文武口中听说了,今日贺林轩将那些奸猾精明的商贾训得像小绵羊一样的经过,此时笑道:“我虽然不知道林轩在玩什么心眼,但那些家伙肯定逃不出林轩的五指山的。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你看我,就一点都不操心。”
“……你少操点心,挺好的。”
李文武无奈地说。
张河愣了一下,抓了一个核桃丢他脑门上,“你这是寒碜我呢,李恒之。当我听不出来么?”
李文武捂住脑袋,瞪他一眼,“阿弟和林轩看着呢。”
李文斌忍俊不禁,贺林轩笑道:“阿兄放心,该看不见的时候,我和勉之都看不见的。”
“哈哈哈哈!”
张河听了,大笑起来。
李文武莫可奈何,只好转回话题道:“我倒也不是担心那些商贾。今日之后,他们应该明白要给朝廷什么样的诚意。我就是怕……”
“阿兄是担心那些银号的主事?”
李文斌问道。
李文武点了点头,“虽然我知道林轩后面的章程,可那些人不是一般的商贾人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杂,我只怕会节外生枝。”
李文斌的神色微微凝重,这也正是他不放心的地方。
贺林轩拉过夫郎的手,对李文武笑道:“阿兄担心的也有道理,人心难测,谁也说不准这些人会有什么样的决定。但我想,只要他们足够有野心,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惹事生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