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已摆好棋盘。
皎洁的月色洒下一地银霜。
苏澜把一些棋子放到棋盘上,刚停下来就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太子妃好记性。”
苏澜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一下,抬头,果然看到一张罗刹面具。
即使心里有准备,大晚上的再见到,也还是被吓得不轻。
她咽了咽口水,抬手指着对面,“先生若不嫌弃,就继续上次未完的棋局。”
罗刹人撩了下袍子,在她对面坐下,落下一子,“太子妃看到在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看来小世子还是出卖在下了。”
苏澜笑了声,“先生这话不对,舍弟与我乃血脉至亲,最信任的人自然是我。”
也不知哪句话触动他了,苏澜感觉到他的目光有微微凝滞,听他淡淡嘲道,“既然血脉至亲这么重要,却还维护太子?”
“那么先生呢?”苏澜抬眸,目光有如这满地银霜,美的动人心弦,却丝毫没有温度,“先生又是投靠了谁?皇后娘娘,还是齐王,或是宁王,又或是梁贵妃等等诸人?”
“那又如何?”罗刹人摸索着手上的棋子,声音有点冷。
“我与殿下,乃圣上赐婚,我一介孤女,如何违抗?成亲当天,有人在东宫行窃,为逃生打开兽园,不知惨死多少人,即使我,若非殿下出手相救,也已是孤魂野鬼一个。殿下于我,乃救命之恩,我维护他,本也应该。但你呢,却是主动投靠他们,不惜算计无辜,算计无辜血亲,愧对先祖的,其实是你!我说的对不对,商表哥?”
第42章
罗刹人冷厉的目光如利箭般射过来, 苏澜不闪不避地回视, 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 面具下溢出声粗哑的, 短促的笑。
随即抬起手,覆上面具,但听得呲啦的像是撕裂肌肤的声音,他取下面具, 应该也撕下了人皮面具, 一张隽秀清朗的脸便显露在眼前。
月光下, 却显得很是苍白, 脸皮上有细细微微的褶皱, 应是长期戴人皮面具造成的。
而那双幽黑的眼睛,如暗夜一般深沉,没有一点与这张脸相称的温朗。
他果然长的极像大舅舅, 怪不得会被人认出来。
“你如何知道是我?”他开口,嗓音也是低沉的。
“漏洞太多。”苏澜自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他的轻功才被认出来。
她这个本事,连殿下都还不知道呢。
商林端似有似无地哂笑,“我还以为, 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任何事, 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看人够不够细心罢了。”
商林端嘲讽地勾起嘴角,“你会知道我还活着,恐怕是严刑逼供吧。”
“相反。”苏澜道,“是萧千里主动告诉我的。”
商林端意外地看她一眼, 随即了然,“他以为你是商家之后,还把你当做自己人了。”
苏澜语气漠然,“我可从未听说把人当成自己人的方式是想害死他。”
商林端沉默一瞬,显然也是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淡漠地说,“若非太子豢养猛兽,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澜冷笑,“我也没听说过哪里犯了命案会怪到卖刀地人头上。”
商林端一愕,唇角紧抿,苏澜却不放过他,咄咄逼人,“你如此想法,与先帝何异?”
“啪嗒”一声,棋子被重重扣在棋盘上,商林端涨红了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脖子上的青筋格外狰狞,“你住口!休要将那暴君与我相提并论!”
“先帝因外祖父为谋逆的乐太子求情而残杀商家人,萧千里因行窃被抓捕,为逃命而害死他人。商家人无辜,那些死的奴仆就不无辜了?你怨恨先帝,甚至怨恨他的子嗣后人,却可怜萧千里,你还不如先帝呢。”苏澜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你住口!”商林端恼羞成怒,倾身而起,双手摁在棋盘上,愤怒的气息犹如月光兜头罩下,完全地笼罩着苏澜,阴狠道,“别以为你是我表妹,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苏澜淡漠地抬起眼,盯着那一双只在毫厘外的阴鸷的眼,冰凉地说,“我阿娘,是为了你才入教坊司,至今仍被世人耻笑!萧千里会去商府救了刚出生的你,也是因为他与我阿娘是故交,而非他以为的大舅舅!商林端,你还好意思欺负我吗?你的良心,不会觉得痛吗?”
她没什么力量的纤纤玉指轻轻戳着他的心脏,却仿佛是一把利刃,狠狠的,一次又一次插.进他的心口。
那里,已是鲜血淋漓。
面上血色褪尽,商林端颓然地跌坐回去,脸上竟是茫然。
苏澜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感激他还活着,到期盼他好好活着,希望能见一面,拉他出泥淖,到方才那句该怪殿下养猛兽,她已彻底失望。
第43章
“商家从外祖父外祖母, 大舅大舅母, 还有小舅, 哪个不是风光霁月的人物, 而你呢,钻营算计,罔顾人命,你也配, 为商家报仇?”
苏澜语气平静至极, 但这种轻忽到漠然的态度, 却叫人更难受。
良久地沉默后, 商林端轻轻“呵”了一声, 这一声哂笑,极尽自嘲,自我厌弃。
“谁不愿坦坦荡荡谦谦君子?”他嘲道, “我本只是读书人,前尘一概不知,突然有人告诉我我是谋逆罪臣之后,是该死之人, 突然养育我长大的至亲为我去做那鸡鸣狗盗的宵小之徒, 还突然就死了, 而我不得再以真面目示人,躲躲藏藏,活的还不如一条狗。我想报仇,我要为商家翻案, 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我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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