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兄弟自成亲以来就闷闷不乐的,和以前判若两人,完全不是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了。
“不提也罢。”谢景黎闷声饮尽一杯酒,沉沉的眸子里印着孤寂的夜色。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半世凤凰巢。”
魏锦秋给谢景黎剥了个花生,笑道:“远花乔姑娘今天唱的曲子似是新谱的,从未听过呢。”
谢景黎心不在焉,可忽然却听出了异样。
他猛地抬头盯着陆婉莹的方向,倏然站起了身。
被……被认出来了吗?
陆婉莹稳定了下心神,才能继续开口:“种富得富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怎么了,你想见见乔姑娘吗?”魏锦秋察觉到谢景黎目光所在,关切地问道,“还是,你有些喝多了,要出去走走?”
谢景黎仍然盯着陆婉莹的方向,一言不发。
魏锦秋招了招手:“老板娘,请乔姑娘下来歇歇吧,来陪陪谢二爷。”
“哎!”老板娘得了指令,连忙将陆婉莹扯了下来,“还不来陪各位爷喝酒!”
陆婉莹挪到谢景黎的身边,心里没底地抬头看他。
只见谢景黎缓缓地从袖子里掏出根木樨花枝形状的金簪子,沉沉地望着她,带着微醺的酒气道:“这个送你。”
这是……陆婉莹呆立当场,这簪子,不是谢景黎娘亲死前给他的遗物吗?
上辈子的谢景黎没有遇到倾心之人,无论是作为妻子的范雅,还是作为外室的陆婉莹,连碰那根簪子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他会——
“谢二爷打赏金簪一根——”报赏的小二恪尽职守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陆婉莹只能茫然地伸手,把这簪子收下了。
自那日之后,谢景黎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就经常出现在娇莺楼。富家子弟身上总是带着些游手好闲的纨绔之气,成日斗鸡走狗、招红引绿的,碰到些好看的姑娘手脚就会不尊重。可谢景黎不一样——他虽也在那群人之中站着,却仿佛遗世独立的修竹,不沾染丝毫的红尘俗气。
他总是淡淡地瞟着窗外,然后浅啜一口热茶。陆婉莹看不透她,上辈子看不透,这辈子更加看不透。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陆婉莹猜想,他是来看远花乔的。
这群人一坐就是一天,好像没什么要紧事要做一样。不过老板也不可能赶人,谁给钱谁自然就是祖宗,爱怎样着怎么着。
苦的人只有陆婉莹而已。每月拿一样的工钱,这个月却特别忙。而这多余的工作,完完全全是谢景黎带给她的。
不知道是第几天,谢景黎又坐进了阁楼的雅间,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斜斜地透过栏杆的缝隙看着楼下,风神俊朗的侧脸在木荷香的烟雾里若隐若现。陆婉莹在门口端详着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你很慢。”谢景黎没有侧头,却知道她在看他。一直偷看一个人是很失礼的行为,但谢景黎没有计较。他在意的,似乎只是陆婉莹没有及时到他身边而已。
陆婉莹被他突然说话吓得一惊,踌躇道:“底下事儿忙,二爷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一听到银铃就赶快过来了,可还是有人嫌弃她慢,而这个人,她真想赶快把他打发。
谢景黎的睫毛扇动,如同黑蝴蝶栖息在墨玉上:“有没有桂花冰糖?”
陆婉莹一愣,缓慢点头道:“有,是要泡水吗?”
谢景黎看向他,眸子里有说不清的情绪,似乎赞赏她的善解人意,温然一笑道:“嗯。”
陆婉莹道:“稍等。”于是便下了楼。
她边把桂花冰糖丢进热水里边五味杂陈地苦笑,倒不是她善解人意,也不是她聪慧过人。她只是太过于了解他了。
全淮州的人都知道谢二爷爱喝茶,却不知道他是个没断糖的。他最爱的,是桂花泡好的冰糖水,早起晚睡前必喝一杯,据说是他娘小时候给他养成的习惯。其实新摘下的桂花是最好,糖却要陈年的。但是这种做法太过麻烦,出门在外只有桂花夹杂在冰糖里面现成的糖,也就不苛求了。
想当年,她是很用心地摘了许多,晒好之后等他喝的,只是他从来不愿意多在她身边逗留一小会儿。
陆婉莹端上茶,再次回到了阁楼。不想去的不巧,里面有人。软软的嗓音传了出来,看来谢景黎等到了他要找的远花乔。陆婉莹端着木案,靠着墙等她出来后再进去。
阁楼隔音不太好,站在门外也能听见里面细碎的交谈,陆婉莹本不愿听,却还是听了个彻彻底底。
“哎哟,让二爷等了这么久,等急了吧!”远花乔的声音。
一阵静默,看来谢景黎在中意的人面前也还是这么端着。
“知道二爷日日来此看望乔儿,乔儿感动得紧,央着妈妈亲自来答谢二爷。不然,二爷今日可见不着乔儿。”乔儿什么的,真恶心的自称。
还是默,陆婉莹站在门外不禁莞尔。
“二爷!人来了却不说话,什么意思!”远花乔生气了。这大小姐难哄至极,陆婉莹默默在心里给谢景黎点了根蜡,到这份上了就别要面子了吧,赶紧哄哄!
“乔姑娘。”谢景黎终于开口了。“你站得太近了。”嗓音依旧那样好听,但陆婉莹已经想象到远花乔那难看至极的脸色。
远花乔气冲冲地跺了几下木地板,似乎站到了远一点的地方。“这下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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