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昂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遽变,“五爷,等过了年,你就二十服冠了!你去岁还同我说,以后领了封地,远远出了这污泥似的上京城,天高海阔,纵马平川,不亦快哉!”
周淮睁开眼,平静地再次重复了一次,“我改主意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啊!”穆子昂的嗓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周淮的目光越过大帐屏风,从半开的帐帘子处,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先前是我想岔了。”他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以前总觉得,这满地泥污的上京城,我不喜欢,我便可以出去,你不喜欢,你也可以出去。但这次北苑之事,我看明白了。你我的根系都扎在上京城的泥污里,便是暂时出去了,能出去多久,谁知道呢。——终究是攥在别人手里,扯着根系一拉,便是倾覆之祸。”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了几丝感慨语气,指了指帐子外,
“外头那个同我说过,人生在世,纵然一时逍遥,又哪能一世逍遥呢。如今想起来,就是这个道理。六弟的例子已经活生生摆在眼前了。”
穆子昂低声确认,“六爷这次当真要出事?不过是误杀了只白熊罢了,什么百年出世的祥瑞,口吐人言,影响国运云云,反正我是不信。”
周淮道,“你信不信无关紧要,关键是父皇信。三哥这个人,轻易不动手,动手便不留余地。六弟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穆子昂还是不大肯信,“圣上向来爱重六爷,从小捧在心尖儿上长大的,应该不至于罢……”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君王的爱重。” 周淮躺在榻上出了一会儿神,缓缓道,“性命攥在别人手里的滋味,我十岁时尝了一次,如今尝了第二次,这辈子,是再也不想遭遇第三次了。”
穆子昂皱眉思忖了许久,低声道,“五爷当真决意留下来了?”
周淮道:“我留下来,你倒不必。过了年,我替你禀告宫里,辞了伴读的位子,依旧出去罢。找个山林归隐也罢,四处走动行医也罢,以你穆家在朝中的势力,总能护得住你无虞。”
穆子昂骤然抬头,怒道:“五爷少同我说这种宽心的无用话。我做了这么多年祁王伴读,穆家早与五爷绑在一处,共同进退了。岂有你趟入浑水之中,我却独善其身的道理。五爷以后休要再提了。”
周淮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既然要留在上京,以后说话行事需得更加注意,特别是三哥那边,刻意避让着些,他们要的东西不与他们争。若是实在不能让的东西,务必把事情首尾做干净了。”
他伸手指了指帐外,“当务之急,先把帐子外头那个的性命保下来。”
第41章 何不食肉羹
因为出了北苑祥瑞被射杀的大事,皇帝龙颜大怒,接连数日不曾一笑。邺王长跪赔罪不起,邺王的母亲纯妃因为忤逆争辩被下旨圈禁;纯妃的父亲,右相方瀚城也被叫去皇家大帐申斥。
狩猎完毕之后,就连众儿郎清点猎物、敬呈圣上的重大环节,皇帝都没有露面,派出了随侍的福长海福公公清点记录了事。
这次的秋狩,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但无论高兴不高兴,整个秋狩的流程还是要按部就班走完的。
这一日,是秋狩日程的最后一日,也是启程归京前,在皇家猎场的最后一日。按照历年规矩,皇帝赐宴,当场烹煮此次狩猎来的新鲜猎物,大宴群臣。
因为赴宴的官员人数太多,这次办的是露天宴席,地点就设在大草场旁。
皇帝独自高踞上位,下首处分左右两列摆满了三尺长的黑漆短案,浩浩荡荡,不见头尾。高官重臣一人一席,官职低微的朝臣两人一席。
美酒佳肴流水似的端上了短案,宣芷独自端正坐在案后,夹起一块羊肉,不知滋味地嚼了几口,瞥了眼空荡荡的身边,放下了筷子。
她伸手召身后的汪褚靠近过来,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此处,以宽阔袖口遮掩着,将烤羊肉连同盘子一起塞给了汪褚。
汪褚心领神会,背过身去,以身体挡住盘子,小步往后挪,往祁王大帐处小跑而去。
……
洛臻依旧在祁王大帐外“谢罪”。不过今日所有人都去了御赐宴,除了祁王贴身的王府亲卫还在,附近连只告密的八哥都没有,她改盘膝坐着了。
远处酒宴的奏乐声隐隐约约地传入耳际,她心不在焉地想着事,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枯黄的草茎。
方圆两三尺内,凡是手能够得着的地方,地上长的草都被她蓐秃了。
昨天穆子昂说的话,猛地提醒了她。
宣芷在原著中的遭遇,她是非常清楚的。
目前在走的皇家猎场剧情线,就算发生了和原著一模一样的事情,公主当真一箭射中了楚王,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楚王和公主的虐恋大戏还没开始呢。
但如果换成自己一箭射中了楚王……
洛臻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不是五爷及时把楚王推开了,挡了这一箭,以楚王在皇帝心里的分量,恐怕现在这时候,自己已经凉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自己以前忽略的事。
在原著中,公主身边也有个伴读,但原著对这个伴读的描写语焉不详。
除了开篇时,伴读陪同公主共同进入大昭殿递送国书,最后公主含恨泣血去世,伴读自尽而亡;其余的篇幅里,公主伴读就是个一笔略过的角色。原作者只从男主角度,重点描绘了宣芷公主的言行,外貌,虐恋种种,还有许多场不可描述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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